“我听说卫姊姊一力将他们二人教导出来,想必也从不是看着他变成一个浪荡子,郎君也该掰一掰他的性子。”
袁从简没有说话,只将纸收在了袖中。
谢闻玉说完了还是有些悔意。
可不说,心底总是不大痛快的。
卫家一族把指望放在了袁从简的身上,多少祸事都是托了袁氏才平下来的。
即便袁从简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事事宽宥处理。
她心知袁从简绝不是什么心软的人,袁氏秉行的也从不是纨绔浪荡之风。
只因为一个卫氏女,一切都可以宽宥到这个地步。
“我知道郎君待卫姊姊情意深重,但是倘若这样一味偏袒,卫氏的命数不久矣。”
袁从简想到当初自己同从母亲商议婚事时的说辞。
他需要一个出身大家,知书达礼,有远见有能力的贵女。
谢闻玉很好,作为宗妇,养育了合格的嫡子女,作为妻子,她秉性柔和,温婉贤淑,识大体,懂进退,也并没有多余的纯善之心。
“我自有分寸,你不必插手。”
谢闻玉便不再多言。
她笃定他心中有分寸。
所以在精心布置席面等来了衣衫不整,酒气未散的卫斯渺时,一时怔在了那里。
哪怕席上只有他们夫妻二人,她心中依旧像是塞了一团棉花。
卫斯渺一身酒气,宽大的衣袖上还有未干的酒渍,腰间的剑松松的挂着,添上鬓边散下的发丝,整个人没有半分精神气。
若只是如此也就算了,偏偏连礼也未行就自顾落了座,只是伤口未愈,便只能倚在那里,犹觉不够,还特意拉了个婢女在旁边跪坐服侍着,待他倚在了那里,方才抬起手敷衍的冲他们二人作揖。
“大兄别来无恙。”
卫斯渺行了礼便拿起酒盏吃起来,丝毫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谢闻玉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当下脸色就有些冷了。
下面乐师尚在,舞姬也还在。
卫斯渺便自顾扯了一个揽在怀里。
当真是荒唐到了极致,谢闻玉这样想。
袁从简确是依旧平和,他缓步来到卫斯渺跟前,正坐在他对面。
卫斯渺仿若不知,合着凤眸,拿着筷子敲着酒盏和歌。
袁从简伸手将他的酒接了,语气也格外的柔和“三郎,别这样。”
卫斯渺这才睁开眼,静静看着他。
他拿了酒盏,卫斯渺便也罢了手,索性转过眼去看场上的舞。
袁从简看着盏中的酒,忽而将酒仰头饮尽了,方才侧首对谢闻玉道“你去看顾太子。”
谢闻玉明知他在支开自己,却也无法,只能依言起身。
等她走了,乐师舞姬也散了,卫斯渺便也索性松开怀里的女子,“要训斥我就快些。”
袁从简看了他片刻,方才轻声道“你醉了。”
卫斯渺低低笑了一声,半晌才哑声道“我醉了?我确实醉了,你去叫阿姊来接我吧。”
“你叫阿姊接我回去吧。”
袁从简并未言语,卫斯越面色却极为平静,“我往日里不听话,同人私下喝酒的时候,总怕碰见阿姊。”
袁从简喉头便好似坠着石头。
“如今,我已经将京安的酒喝遍了,可阿姊再也不肯来接我了。”
人世间的苦,怎么这样多。
多得怎么也吃不完。
年少时,满怀盛气,阿姊稍有偏颇,他便不依不饶,所以一点点隐瞒都忍不了。
“我同阿姊置气,只送她二十里,我怎么能只送二十里。”
袁从简握住他的手,缓声道“三郎,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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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斯渺看着他,只道“不够。”
“我那时为了他们同阿姊置气,总想着,阿姊能待旁人宽厚,为什么不待卫家上下也宽厚些。”
“是我招惹了沈素洁,是我……替他送了密信到南安郡王府,也是我,勉强阿姊留在宛南。”
“我为了证明他不该抛弃我们,执意要考到功名,我为了他的死,与阿姊争执。”
“是我害死了阿姊。”
先皇不是一个值得追随的明主,仁义的太子也并不仁义,舍家弃子的父亲也从来没有后悔过,卫家也不是和睦友爱的卫家。
他一生所求,到头来,不过是一场少年遐想的幻境。
“倘若有罪,也该是我,凭什么要阿姊替我偿命?”
“你明明已经将燕王逆党诛杀干净了,为什么还要她死?我自知卫氏门楣低微,攀不起你袁氏……倘若你觉得她碍了你再娶佳妇的路,你大可和离义绝,我自会将阿姊接回去。”
一切也本该如此,他赌气置气不肯送她,不过是料定他们一场假夫妻,时日到了,阿姊就会回来。
他只想着一切尚有余地,从没想过,袁从简心中并没有给阿姊一条生路。
袁从简没有答话,卫斯渺便拉住他的袖子,欠身用力捏住他的肩头,低声道“袁从简,你哄骗我的时候,有没有后悔自愧过?”
“你哄骗她喝下那些药的时候,有没有后悔自愧过?”
“我阿姊跪在地上求他们放过袁从筹袁从策的尸身的时候,你想的是你将来的侍中之权,还是担心你的阿弟们被剖心枭首?”
“你自然不会后悔自愧,如今你志得意满,位极人臣,贤妻美妾,儿女双全,你怎么会后悔?”
哪怕有些许后悔,也不过是一点强赋愁的悲情,没有半点真情可言。
“生前你利用我阿姊,她死了,你还是利用她成全你重情重义的美名。”
“袁从简,我总会杀了你的。”
这样的锥心之语,袁从简也只是静静听着,卫斯渺不止刺杀过他一回,知晓今日不能成事,便也懒得动手。
“我真希望那一箭再深一些,总会有那么一日,我要剜出你的心肝,让世人看看你这清白磊落的袁大郎究竟生的是什么心肠。”
袁从简只等他骂够了,才转头叫人将他送去厢房歇着。
谢闻玉过来时,卫斯渺已经被送去安置了,袁从简正坐在那里,室内昏暗,烛火早已被风吹灭了,晦暗之中,他的身影也模糊不明。
她快步到他身侧,一面叫人撤了酒,一面拿帕子想擦去他衣衫上的酒渍。
“闷酒伤神,郎君改日再喝吧。”
袁从简避开她的动作,面色也不复往日的柔和,冷淡到了极致“我知道,你不必过来。”
谢闻玉捏紧了帕子,还是继续道“那我叫人过来服侍郎君。”
她刚起身,便听他道“我早就同你说过,你我之间,从来只有夫妻的本分,没有夫妻的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