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从简番外

长姊难为 葡萄茶茶 3779 字 6天前

永安七年,袁从简任门下侍中,江全的枝叶长到了京安。

时值乡试,前往江全应考的学子较之往年也更喧闹些。

盖因袁从简主张改革旧试,圣人便任他为主考官,在江全试点,倘若可行,便再依次在各州府施行。

所谓改革,不过是江全求稳之法,月盈则亏,水满则溢,袁从简已是位极人臣,然而圣人正值壮年,雄心不已。

若是从天子门生中挑选出愿意跟随江全的贤才,将枝叶铺得再繁茂些,自然是更为妥当。

袁从简闭目养神,一旁的锦衣少年这才敢悄悄抬起眼看他。

确认他没注意自己,这才悄悄伸手够着头往外瞧。

车轮滚动间,尘土有些多,他稍稍蹙眉,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耳边便传来袁从简的声音。

“威仪不肃,非东宫太子该有的德行。”

小太子讪讪的回首,“是,舅舅。”

袁从简睁开眼,淡淡看着他,小太子便觉得浑身好似被带刺的荆条刮过。

他瑟缩胆怯太过,袁从简微微蹙眉,到底缓和了些许语气。

“身为太子,言语举止当雍容闲雅,磊落坦荡,不该因为臣子的些许厉色便怯弱不堪,殿下也要学会仿效圣人。”

小太子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硬着头皮回是。

袁从简见此,便也歇了心思,叫人停了车,处理要务去了。

小太子这才大大松了口气。

他从未出过京安,如今见了外面的事物自然是处处好奇。

“这是何处?”

身后的客卿紧紧跟着他,闻声道“这是宛南。”

他把这两个字念了两遍,方才恍然道“我记得卫师傅是宛南人士。”

“殿下所言确实,忠武将军确是宛南人士。”

小太子哦了一声,脚下踢了踢小石子,“他被贬到哪里去了?”

客卿打量他的神色,斟酌道“圣人命人杖责三十军棍,并无贬斥的旨意。”

小太子长长叹了口气,小小的个子硬是装出了几分稳重来。

“官署内酗酒,烧毁公文,这是大罪,阿耶定然是要贬斥他的,他走了,东宫里又没人敢陪我玩了。”

客卿并未言语,小太子也不需要他答话,自顾漫步到了湖边,微微垂着头轻轻踢着小石子。

“阿耶只有在处理政事的时候才叫我去跟前,母后也不大亲近我,舅舅……我最怕的就是舅舅。”

“也只有卫师傅会跟我说怎么养小狼。”

他也只能在这个时候,在这个湖边发发牢骚。

几个客卿远远站着,这一腔心事,便也如数丢进了水里风里。

他的身份仿佛就钉在了太子上。

阿耶叫他太子,阿娘叫他太子,舅舅叫他太子。

他的孤寂太过,客卿也只能这么看着,一看到袁书凝,便立刻向小太子道“您看谁来了?”

小太子还没回过头,袁书凝就朝他跑过来了,她学步晚,跑起来总有一副随时要跌倒的样子。

小太子一面记着舅舅的话,一面忍不住张开手迎她“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见他展颜,客卿这才跟着松了紧绷的脸色。

他们谈笑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格外突兀,袁从简远远看了一眼,执笔的手微微一动,墨汁便滴在了书案上。

陪坐在一旁的谢闻玉也远远看了一眼,笑盈盈的开口“殿下总是喜欢二娘一些。”

袁从简并未答话。

见他不语,谢闻玉便不再开口,等到他桌上的最后一本公文收好了,她才小心开口“郎君还要等么?”

每次途经宛南,他总是要在这里等一等,开始能等来卫斯渺,后来……后来也只是等一等。

袁从简洗了手,起身的时候还是应了,“你们先行。”

谢闻玉没有像往常那样只说是,而是拉住了他的衣袖,“郎君若是去见卫姊姊,我也可以陪郎君一起去。”

袁从简垂下眼眸,将自己的衣袖抽了出来,温声道“不必。”

他素来如此,哪怕是亲密如夫妻,也疏离客气到这个地步。

如同松针一般,只能叫人远观,叫人止步于此,她但凡伸手,必定会被扎得刺痛不已,偏偏这点痛又够不着心灰意冷。

她看着他的背影,很快将自己的心绪整理好了,细心的将他用过的东西收整好。

“娘子……”

谢闻玉将桌案仔细擦着,一面道“我自然比不过死人的。”

人若是处处要争,那才是自讨苦吃。

当年袁卫二人的忠贞情谊人尽皆知。

他苦等她十余载,她孤身为他保住了两个胞弟的尸身,熬过了所有艰难的时刻,才跪在圣人面前求来一纸婚书。

夫妻伉俪、琴瑟和鸣、鹣鲽情深……世间所有用来形容和睦夫妻的词都用尽了。

偏偏她就这么故去了。

婢女叹了口气,“娘子,您不要这样想,过几年,郎君自然就忘了,谁能记谁一辈子。”

她复又将视线看向湖边玩耍的二人。

“我知道。”

这样的话,她听了五年。

小主,

好在她早知如此,因此并不强求什么,只盼着天长日久,总有彼此温情真心的时刻。

直到午时过了,袁从简才回来,彼时两个孩子在马车里睡下了,客卿各自寻了地方小憩,只有护卫一班一班的巡察的动静。

袁从简不欲多留,因此路程依旧,上了车,他只看着窗外,并不言语,谢闻玉几度想要开口,都被他淡漠的神情挡了回来。

不知多时,才有急切的马蹄声传来。

他脸上才有了几分温和的神态,一个客卿骑在马上,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他。

他稳住马,小声道“圣人贬斥了他,郎君的折子圣人也应允了,只让他去江全做个左司马。”

从忠武将军到司马,他也是实在不明白卫斯渺怎么就能荒唐放浪到这个地步。

他心中惋惜,却还是准备听着袁从简的吩咐。

“酒后误事,烧了公文三十余本……”

袁从简轻轻念着,苶然闭上眼,哪怕心知会有这样的结果,念在嘴里,仍然像是滚了黄莲一般。

良久,客卿才听他道“他何时来江全?”

“他受了三十军棍,圣人念他往日的忠贞,责令他三日后再动身。”

见他不言语,客卿便识趣的离开了。

谢闻玉坐在一旁见他脸色不虞,到底是不忍心,埋怨道“郎君总是替他求情,他便索性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也该叫他吃点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