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中的黑暗并没有如期到来,她依旧能够视物,只是眼睛混进了泥沙,但被绳索缠绕倾斜的木梁清晰可见。
女孩儿不通水性,好在木梁上有绳索。
她感觉自己身体里已经尽是泥水,极致的窒息感使她慌得六神无主。
顾清欢奋力的蛄蛹,想要站在木梁上求救,可她实在太轻了,即便是抱着绳索也无法挣扎一丝一毫,反倒是被大水裹挟碎石划出了满身血痕。
她要死了。
真的要死了……
顾清欢闭上了双眼,又吞了两大口泥浆,失去了意识。
……
当耳边再次传来声音,依旧是水声。
不过水声之后她感觉到了细腻的绒巾,在擦拭着自己的身体。
“咳咳……”
顾清欢瞬间倾身,吐出了大量腥臭的泥水,其中沾染了血丝。
啪!
小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姐姐的巴掌如期而至,女人骂道:“早知道就把你丢了,贱种。”
原来自己没有聋,也没有瞎。
她看到了姐姐在给人赔笑,细心收拾着满地狼藉。
那是一家绸缎铺子,有郡城的老爷雇了好手,撑着船队去接布庄上好的料子。
是姐姐回去救了自己,又想办法登上了布庄的船。
自那以后,她顾清欢便一直在布庄的倒座房内,陪着姐姐做女红了。
偶有商客要缝补衣裳,姐姐便会教着她穿针引线。
那时候她们两人什么都没有,姐姐说等攒了银子,先租住一处小宅,不能总是在人家布庄住着。
还要让她在贺阳县读书,以后在贺阳县嫁个好人家,姐姐好跟着她一起享福。
那段日子,虽然过的凄苦,但对于死过一次的顾清欢来说,却也十分满足。
至少还能吃得上饭不是?
姐姐终是没有攒下银子,不过却用残存的绒缎给她缝了一个布偶,歪歪扭扭的却也十分喜人。
她整日抱着把玩……
直到第二年,布庄的生意太差了,她们姐妹被赶了出去。
那个时候顾清欢才明白,原来自己和姐姐是那么的低贱。
姐姐有手有脚的,却没有任何一家铺子收留。
即便是嫁给行将就木的庄稼汉,人家都会嫌弃。
很快的,她们吃不上饭了。
顾清欢饿的肚子咕咕叫,但却也没有再说出来,在布庄的一年时间,姐姐用巴掌教会了她保持沉默。
“为什么他们都不让你去做工?”
她很是疑惑,姐姐生得这么漂亮,那些铺子竟然都不要她,连村镇里的老汉都嫌弃她……
那时候李清辞年岁也不大,还未满二十。
她看了看脸色蜡黄的妹妹,轻笑道:“老天爷就是这样,欺负人呗。”
“咱们是难民,是流民,清欢。”
“你以后可得嫁个好人家,没有乡籍不能做工的。”
“所有人都知道交萍县发了大水,流民没有家室,没有顾虑……会偷会抢。”
“他们不敢收留。”
顾清欢瞪大了双眼:“可是咱们不偷不抢呀!”
“呸!”
“老娘不偷不抢怎么养得活你!”
……
贺阳县,醉花居。
多了一个妓女,名叫顾清辞。
她每天对妹妹又打又骂,逼着她在马厩里背谱子。
可一个连书都没有读过的女孩儿,怎么可能认得谱子?
女人笑道:“那我不管。”
记不下来就用柳条抽打,慢慢的……顾清欢还真就弹了一手好曲儿。
女人用麻绳吊着她,将她身子肆意曲折,教她习舞。
偶尔没有客人的时候,姐姐会抱着她在月下看星星,给她唱小曲儿。
“女人一嫁,命就定了。”
“你可得嫁个好人家,嫁不出去就在醉花居卖身吧。”
顾清欢小脸愤愤,梗着脖子道:“一定要有男人?”
“一定。”
还很小的女孩儿挨了巴掌,她说:“我偏不,我想习武,不嫁人。”
姐姐轻声道:“顾清欢,你会明白的。”
……
眼前的火光张牙舞爪。
顾清欢醉意熏熏,又抱起了一坛浊酒。
她现在知道了,姐姐从来没有错过……
朦胧之中她看到了主人关切的注视,看到了主人身后的明月。
当年在醉花居,姐姐便是这么抱着她唱小曲儿的。
“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
“梧桐雨落,夜未央~孤酒冷蕉……”
她轻轻哼唱着,娇笑着,走着李清辞没有走完的路。
夜未央,明月清霜。
杯中晃,浊酒断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