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恒倒是不心虚,毕竟他对于二公子妇着实已经没了幼时的亲近情绪,反而林氏女还对这般过往耿耿于怀。说得难听些,当年楚恒的母妃早逝,林氏女也不过是趁着这段时间钻了个空子才得以同楚恒说上几句话,实在算不得什么要好。
小寒是个没什么眼力见儿的,珈兰却是玲珑心思,况且让她去了,更显得他坦坦荡荡。如此,也正好遂了珈佑的愿,正面给了一个答复。
珈佑轻哼一声,大咧咧地靠在椅背上,偏过头望着那一盆烧得极旺的炭火。
他眼中倒映出火光的灼灼赤红,还有大块炭旁边儿零落的火星,一时晶亮得如天真无邪的稚童般。
屋内陈设颇为典雅庄重,楚王平素赐下的物件儿不少,可楚恒一向不喜太过奢靡的金银之物,故而府中各处的摆设以简便、古朴为主。房间内的屏风、架子、桌案等陈设多数以沉香木制成,瞧着阴沉沉的,没什么颜色。
见少年呆坐在那儿出神,楚恒便知道珈佑的意思,无奈地抬眼瞧了小寒一眼。
小寒正暖着手,压根没看见楚恒投来的目光。
“小寒,退下吧。”
小寒闻言,这才轻应了一声,拉紧了自己那件丑陋但暖和的大棉服,一个闪身便没了踪影。屋里再度恢复了鲜有的平静,珈佑依旧愣愣地出神,楚恒也觉着无趣,只好先捡了方才的书简再度埋首。
炭火的热量让人感到舒适,光影在室内舞动,暖意从脚底传来,让人感到温和而舒适。一炉火焰无状地跳动着,弥漫着淡淡的木香,照着南郡的旧俗来讲,火焰自有一方神明掌管,对此应怀敬畏之心,不得亵渎。
究竟是南郡供奉火神少了,还是……他们本就信错了神?
护在屋内的火焰这般耀眼夺目,是由小寒精心呵护方有此感,若是搁在外头的寒风之中,怕是片刻即熄。珈佑的目光缓缓沉了下来,仿佛念及什么往事,死寂重燃。
不是人死了,而是神死了。正因这一点,神成了人。
时光走得悄无声息,许久之后,珈佑才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对着楚恒,淡淡开口。
“你真的不打算见见你的旧爱么。”
楚恒搁置了书简,手掌宽厚,骨节分明,恰到好处地端过尚存余温的茶盏,轻轻撇去浮沫。
“我何来的旧爱。”
“林家那位,原本是要许给你的,却因着天灾人祸没了结果。我想着,王后今日派了她来,也是想瞧瞧你的态度,若是见不到,往后怕是有的烦。好在我安排她在茶室候着了,无论见不见,王后那里总是说得过去的。”
“她已嫁作人妇,我又何必见她?更何况当年情状,我也断断不会同林家结亲。二哥府上的宴席我本就不必去,若是去了,恐怕太子就会被寻个借口留在宫里。”楚恒低头抿了一口茶,口感似细雨绵绵,洗尽心头尘埃,令人心无旁骛,“父王虽说向来于我慈爱,但在这种事上,总归还是忌讳着。若是林家一家独大,又真安排得三位公子聚于一处,父王怎么肯?”
“楚王会斥责林后,”珈佑笃定道,“亦会怪罪她管辖不力,却不会杀她。你做了这样的局,甚至在西南时害得自己险些丧命,究竟是为了发泄,还是当真不曾料到?”
“阿佑以为,我不曾料到什么?”楚恒面上平淡,瞧不出半分错漏。
“长公子渊和二公子煜,若论国本,没有一个的地位不胜过你去。你不过是高估了楚王心中你的重要度罢了,否则,他怎会容许二公子妇来你府上这般羞辱?”
“王后此番行径,想来也是父王暗下授意,这是借着王后的手在探我的底。”楚恒轻笑道,把玩着手中的茶盏,刀枪不入般,“毕竟西南之事,怕是被父王查到了不少事情,而你们这几个,一直未在父王面前露面过。”
“一国之君,每日要忙于政务,还要管着自己儿子的勾心斗角,实是不易。”珈佑思绪飘远,嘲讽道,“不过,他若不寻个由头让几个儿子斗一斗,恐怕你们这些儿子,就要去斗他这个老子了。”
炭火噼啪一声,暂断了二人的对话。珈佑有些恍惚地望了一眼方才发出声响的炭火,脑海中再度闪过南郡那日的惨剧,心下一横,阴狠道。
“这三个儿子里,唯你不会对楚王造成威胁,也是唯一……寄托亲情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