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夜行·下

楚岁三简 凌琪丶 3522 字 2天前

最是留不住,秋叶辞树。

“吾女兰儿,

“见信如晤,展信舒颜。

“驶流光其冉冉,随秋水其滔滔,已历数日矣。平城疫已几善,十日可尽去。吾既读君书,知信安城其事,未及疫愈,当驰至。

“诚如是,非吾求之过甚,是则望君听之行之,如有不符,自当吾之误。吾虽不知恒去几何,然不药一日,前功尽弃,宜速寻之,为吾备良净银针……

“暂书至此,不复一一,谨付寸心,吾后面叙。

“此询壸安。

“八月初二,白露手谕。”

信尾,她缓缓垂下了手,目光无比怀念地揉过开头的那四个大字,面纱下是凡尘包不住的出水荷莲,终是被薄雾隐匿。

楚煜闻言,如遭雷劈般怔愣在原地,手中还端着那盏饮了一半的凉茶。他不断在脑海中回忆着珈兰所读之信,垂眸一瞥,纸上句句锱铢,字字珠玑,当真是作不了假的。

那日楚恒在枫林小筑时,就在面前一般无二的茶桌旁,同他闲暇浅谈过一盏茶的时间。那时楚煜方点破了楚恒双腿不便、无法承袭王位的事实,他却置若罔闻,无比自信地坐在轮椅之上,说:不急,看看平城中的瘟疫,最终能变成什么样子。

如今,他所预言、暗示之事悉数成真,分毫不差。呆愣的男子缓缓放下茶盏,杯中之水果然清冽凉爽,堪比寒冬飞雪,镜花水月般透亮。

透亮得几要,勘破他的胸腔肺腑。

珈兰见他怔愣,将信纸稍往楚煜身前推了推,示意他检查一番。谁料他毫无一观之兴,不过扯了扯嘴角,眼神黯淡而疲惫。

“三弟,不愧是父王,最喜爱的孩子。”他苦笑了一声,不由赞叹道。

楚煜惊叹于楚恒的周全,果然于权谋之术上,他不及楚恒的万中之一。楚恒一早就算到了他的能耐不足以平息西南之案,也算到了玉京王后发难、楚王派遣来使,甚至连自己被抓后,平城几日能传来消息都算了个八九不离十。他借此机会拉拢了楚煜,挑拨二公子和林氏的关系,步步完全,环环相扣,实乃奇人。

他若是知道,楚恒连被抓之事都是由自己一手策划,不知会作何感想。

“白姨若是回来,大暑和小暑起码能回到枫林小筑休养,我们的行动范围尚能再扩大一些。万民书中似也有不少人在平城,如此,就还有一轮新的人证……”大寒低头瞥了眼信纸上再熟悉不过的字体,分析道。

珈兰顿了顿,答道:“疫病痊愈,林县令之案亦得了转圜,二公子也算于西南之事上有些许交代。平城是如今唯一的突破口,不知这个条件,二公子可还满意?”

她一手压上信,纤细修长的指尖恰摁上墨色字迹,秋水般的眼瞳再度回到了楚煜的身上,越过他的儒雅衣袍。

其后是堆满了枫的小院,只窥一角,已是丛丛簇簇的落叶合抱作一团又一团,烈焰斑斓,灼灼其华。

世界悄寂,唯溪流应声而碎,前赴后继地奔走池中。

“难怪你昨日绝口不提,非要我随了你来,才肯松口。”楚煜笑道,虽有些不情愿,可到底是得了好处的,“原是已做下的事,叫我赖也赖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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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毕,楚煜将目光于三人身上扫了一圈,又道:“说罢,需要我做些什么。”

他正了衣襟,扯直了袍袖,端坐于软垫之上,如在等候审判的降临。

“我要人。”珈兰将信带回自己身前,重新叠好放回信封中,“捕快、侍卫,还有一切你能联系到的,仍在西南的暗卫。白姨在信里说得清晰,主上的身子一旦离了药,还不知要坏成什么样子,既然我等已为你解决了棘手之事,也希望二公子不要食言,助我等搜寻山寨详址。”

“三弟出事,我首当其冲。”他的眸色暗了暗,“阿恒他,虽让我同林氏划清界限,但林文生一案,最好由旁人来定罪行刑。府衙中的人手,我会悉数派出去,这些时日,我亦会时常来枫林小筑。”

楚煜看得清局势,亦明白此中利弊。太子羽翼丰沛,林氏一族一向在朝中颇具威望,若真由他来斩断林氏一只臂膀,岂不是得不偿失,白白落人话柄?

“二公子说得轻巧,”小寒冷笑,对楚煜前几日的袖手旁观耿耿于怀,“我这几日走遍了周遭的村镇野山,不说山匪,连个普通窃贼的影子都没瞧见。不明真相的当夸一句林文生尽忠职守,明真相的方知道,这下头家家户户穷的兜里没剩几个铜子儿,山匪也不是愚笨之徒,没银钱可抢、又正是风头,难不成无事还来咱们面前晃上一圈不成?”

“早听闻小寒性子泼辣直爽,”楚煜不动声色地替自己斟上一盏冷茶,笑面虎一般,“今日我也算领教了。”

“舍妹无礼,唐突了公子。”大寒眼神如同静止的湖水,清澈而深邃,似乎没有什么是能够让他动容的,“我等来西南不过短短几日,山路暗道自没有府衙里的兄弟熟识,难免有疏漏之处。主上既把平城归作西南之案的转圜,那,还烦请二公子多派遣些人手于平城周遭的山头查上一查,想必有所收获。”

珈兰眼睫颤了颤,端庄地跪坐在软垫上,双手执信,轻轻交叠在身前,眼神柔和而恭敬。她默许了小寒对二公子的逼问,也借此瞧清了楚煜摇摆不定的态度,若换做是她,也不愿意轻易得罪了楚渊,遭林氏反咬。于三公子府而言,如今的楚煜虽用得上,然并不是个可靠长久的帮手。

大寒平日里瞧着木讷,于这些大事上却从不含糊,他和小寒受了楚恒熏陶多年,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的伎俩倒是驾轻就熟。

“大寒既将话说得这样明白,我自不好推脱。”楚煜垂首作品茶状,实则只以唇点了点水面,不温不火道,“明日起我会安排了人去,将平城周遭寻上一圈,不过,一旦开了城门……”

“城门一开,我自当亲送一份药方到公子手上,聊表谢意。”珈兰打断道,眸中是一成不变的平静。

“姑娘一语中的,不知这张方子,又想从我这里换得什么呢?”

“换公子一封,自劾书。”

有了方子,平城之疫必将为二公子的功绩。此时再上一封自劾书,一是请罪,二是暗中请功,最差也是功过相抵,楚煜方真真切切从山匪之案中摘了出来。

但这封自劾书,于三公子有何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