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忍饥挨饿进庙杀僧 少水无茶开门揖盗

话说蒋平跟着老丈进了柴门,只见里面是三间茅屋,其中两间打通,摆着磨盘、屉板、罗格等物,果然是个豆腐房。蒋平把湿衣服脱下来,拧了拧水,然后抖开晾晒。老丈先烧了一碗热水递给蒋平,蒋平喝了几口,才问道:“老丈贵姓?”老丈说:“小老儿姓尹,靠卖豆腐为生。膝下没有儿女,只有个老伴儿,就住在这儿。请问客官贵姓,要到哪儿去呀?”蒋平说:“小可姓蒋,要去柳家庄找个朋友,不知道这儿离那儿还有多远?”老丈说:“算起来不到四十里地。”说话间,老丈把墙上的灯点着了。他见蒋平在抖晾衣服,就转身抱来一捆柴草,说:“客官就在那边空地上把柴草点着,既能烤火,又能烘衣服,不过可得小心点儿。”蒋平连忙道谢,说:“老丈放心,小可心里有数。”尹老儿说:“老汉忙活一天,也觉得累了。客官烘干衣服就休息吧,恕老汉不陪了。”蒋平说:“老丈请自便。”尹老儿便走进里屋去了。

蒋平这边烤着火烘衣服,等衣服快干了,身体也暖和过来,肚子却开始饿了。他心里想:“我从上次打尖之后就只顾赶路,途中又淋了雨,竟然把饿都忘了。没办法,看来只能忍一夜了。”于是他把破床掸了掸,躺下去,想睡一觉。可肚子不争气,一阵阵咕噜咕噜直响,搅得他心里烦躁,心也突突突地乱跳。他暗自思忖:“不好,干脆别睡了。”他把壁灯挑亮了些,轻轻打开屋门,来到院子里。抬头一看,只见满天星斗,原来雨已经停了,天放晴了。正在抬头看的时候,他听到乒乒乓乓的声音,就像打铁一样,再仔细一听,却是兵刃相交的声音。他心里一动,寻思道:“这么偏僻的地方,怎么深更半夜有人比武呢?我得去看看。”顿时把饿都抛到脑后了,他纵身跳过土墙,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找去,发现声音正是从那边庙里传来的。他急忙加快脚步,从庙后翻墙进去。只见那边屋子里灯光明亮,还有个妇人在啼哭,他赶忙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妇人一看到他,吓得惊慌失措。蒋爷说:“这位妇人别怕,快说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我好救你。”妇人说:“小妇人叫姚王氏,我和兄弟回娘家探亲,途中遇雨,就在这庙外山门下避雨,被庙里的和尚开门看见了,把我们让到前面禅堂。刚坐下,又有人敲门,也是来避雨的,和尚说:‘前面禅堂有男有女不方便。’就把我们让到了这儿。谁知道这和尚不怀好意,一更天过后,他提着利刃进来,先把我兄弟踢倒,捆了起来,然后就想逼迫我。小妇人着急大喊,和尚说:‘你别嚷!我先去结果了前面那个人,回来再跟你算账。’说完就提着刀,去和前面那个人打起来了。求求大爷救救我们吧。”蒋爷说:“你别怕,我去帮那个人。”说完,转身看到旁边立着一根门闩,拿在手里,赶到跟前。只见一个大汉左躲右闪,已经快抵挡不住了;再看那和尚,上下翻腾,功夫确实不弱。蒋爷不慌不忙,把门闩端得四平八稳,就像使枪一样,对准那和尚的胁下,一声不吭,用力一戳。那和尚只顾追赶前面那个人,哪料到身后有人戳他。冷不防,只觉得左胁下一阵剧痛,疼得他翻了个筋斗,摔倒在地。前面那个人见和尚摔倒了,赶上前一步,抬起脚用力一跺。只听“啪”的一声,正踩在和尚脸上。这和尚可真够倒霉的,临死之前,先挨了一戳,又挨了一跺,“哎哟”一声,双手一伸,刀也掉在了地上。蒋爷赶紧撤了门闩,冲上前去,抢过刀,用力一挥,这和尚顿时就没了性命。唉,他本已遁入空门,却只因一念之差,白白送了性命。

那人见蒋平杀了和尚,连忙过来行礼,说:“若不是恩公搭救,我险些就丧在这和尚手里了。请问恩公尊姓大名?”蒋平说:“我姓蒋名平。足下是何人?”那人说:“哎呀!原来是四老爷呀。小人叫龙涛。”说完,就要下拜。蒋四爷赶忙把他搀起来,问道:“龙兄怎么会在这里?”龙涛说:“自从抓住花蝶为兄长报仇后,我就回到本县交了回批,然后辞去捕快的差事,不再受官府管束,自己回家务农,日子过得倒也清闲。只因我有个姑母,已经三年没见了,今天特地来探望。没想到途中遇雨,就到这座庙里投宿。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喊救命,正想去看看,没想到这个恶僧反倒来找我,和我打了起来。没想到我的刀被他磕飞了。这恶僧太狠了,连着刺了我几刀,幸亏都被我躲开了。就在危急时刻,若不是四老爷赶来,我这条命可就没了,您真是我的再生恩人。”蒋平说:“原来如此,咱们先到后面,救那姐弟俩要紧。”

蒋平提着和尚的刀在前面走,龙涛在后面跟着,来到后面,先把那男子解开绳索,姚王氏也从屋里出来叩谢。龙涛问:“这姐弟俩是谁呀?”蒋爷说:“他们是姐弟二人,本来是回娘家探亲,也是因为避雨,被这恶僧骗了进来。我刚才问过了,女的叫姚王氏。”龙涛问:“我问你,你丈夫是不是叫姚猛?”妇人说:“正是。”龙涛又问:“你婆婆是不是龙氏?”妇人说:“没错。可惜婆婆去年已经去世了。”龙涛听说姑母去世了,忍不住放声大哭,说:“哎呀!我那姑母啊!怎么一别三年,就阴阳两隔了呢。”姚王氏听他这么说,仔细打量了一番,猛然想起来,说:“你莫不是表兄龙涛哥哥?”龙涛此时哭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点头。姚王氏也跟着哭了起来。蒋爷见他们认了亲戚,便劝龙涛止住哭声。龙涛便问:“表弟近来可好?”两人叙说了许多家常。龙涛又向蒋爷道谢,说:“没想到四老爷不但救了我,还救了我的亲戚,如此大恩,我该如何报答呀!”蒋爷说:“你我是至交好友,何必说这些客气话。龙兄,你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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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涛不知道蒋爷要做什么,就跟着他。两人左找右找,来到厨房。厨房里灯烛现成,仔细一看,不但有菜蔬、馒头,还有一瓶好酒。蒋爷说:“太好了,太好了!实不相瞒,龙兄,我还没吃饭呢。”龙涛说:“我也觉得饿了。”蒋爷说:“来吧,来吧,咱们把这些都拿走。估计他们姐弟俩也还没吃饭呢。”龙涛看到旁边有个方盘,立马施展起当年卖煎饼的本事,端起了一方盘食物。蒋爷拿起酒瓶,又拿了酒杯、碗碟、筷子等,一起回到后面。那姐弟俩果然还没吃东西,不过他们不喝酒,就拿了些菜蔬和点心在屋里吃。蒋爷和龙涛在外间,一边喝酒,一边聊天。龙涛问蒋爷要到哪里去。蒋爷便把之前的事情说了一遍,包括如今要收伏钟雄,特地到柳家庄找柳青要断魂香的事。龙涛说:“这么说,众位爷们都在陈起望。不知道有没有用得着小人的地方?”蒋爷说:“你就别问了。明天你送完亲戚,就到陈起望去。”龙涛说:“既然这样,我还有个主意。我这表弟姚猛,身材魁梧,和我差不多,只是他年纪轻些。明天我和他一起去怎么样?”蒋平说:“那更好了。到了那里,你认得丁二爷,就说咱们碰到了。还有一件事,你告诉二爷,就求陆大爷写一封推荐信,你们俩直接去水寨,投到水寨里。现在南北二侠都在那儿,肯定会收留你们的。”龙涛听了,十分高兴。

两人喝了好一会儿酒,听到鸡叫了,蒋平说:“你们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回。”说完,出了屋子,依旧从后墙翻出去,回到尹老儿家。他又翻过土墙,悄悄走进屋内。见墙上的灯半明不灭的,他重新挑亮了些,故意咳嗽了一声,把尹老儿惊醒了。尹老儿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说:“天也差不多该亮了,该磨豆腐了。”说完,起身走出里屋,看到蒋爷在床上坐着,便问:“客官起得这么早啊?是不是夜里觉得凉了?”蒋平说:“这屋子还挺暖和的。多谢老丈关心。天不早了,小可要赶路了。”尹老儿说:“何必这么着急呢?等喝碗热豆浆,暖暖身子再走也不迟呀。”蒋爷说:“多谢老丈美意,改日再叨扰吧。小可还有要紧事呢。”说着,披上衣服,从兜肚里摸出一块银子,足有二两重,说:“老丈,这点薄礼,还望您笑纳。”老丈说:“这怎么使得呢?客官在这儿委屈了一夜,也没费老汉什么,怎么能让您破费这么多呢?小老儿不敢收。”蒋爷说:“老丈别太客气了。难得您一片好心。要是再推辞,反倒显得不实在了。”说着,就把银子塞进尹老儿的袖子里。尹老儿还想说话,蒋爷已经走到院子里了,尹老儿只好连声道谢,把蒋爷送出柴门。两人握手告别,尹老儿还想说什么,见蒋爷已经走出好几步了,只好回去,关上柴门。

蒋爷依旧翻墙进了庙。龙涛便问:“您去哪儿了?”蒋平把尹老儿留他的话说了一遍。龙涛点头说:“四老爷做事真是周到。”蒋平说:“咱们也该走了。龙兄送完亲戚后,就和令表弟一起去陈起望吧。”龙涛答应了。四人来到山门。蒋爷轻轻打开山门,往外看了看,小声说:“你们三个赶紧走吧。我还要关好山门,从后面离开。”龙涛点头,带着姐弟二人扬长而去。

蒋爷仍然把山门关好,又到后面检查了一番,就把这无头公案留给当地官府去处理,自己从后墙跳出去,溜之大吉了。一路上欣赏着清晨的景色,走了二十多里路,吃了早饭。等他到柳家庄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落山了。他心里暗自琢磨:“这么早到那儿干嘛呢,不如先找个僻静的酒馆喝几杯。谁知道他那儿会怎么招待我呢?可别像昨晚那样饿得抓耳挠腮的。要不是那该死的和尚准备了吃的,我哪能吃得那么饱。”正想着,远远看见有个乡村酒市,看上去和当初的大夫居差不多,便走了进去,找了个座位坐下。酒保是个年轻人,给蒋爷暖了酒。蒋爷慢慢喝着,暗暗听着其他桌上三三两两的人谈论柳员外,说这七天做经忏花了不少钱。有人说他为朋友尽心尽力,真是难得;也有人说他家境富裕,这是花钱买面子;还有些穷小子、苦哈哈说:“真可惜呀!交朋友差不多就行了。人在人情在,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呢。要是把这七天的花费拿去接济穷人,够他们过一辈子了。”蒋爷听了暗自好笑。酒喝得差不多了,他又吃了些饭。看看天色已晚,便结了账,离开乡村,来到柳青家门口的时候,已经掌灯了。他连忙敲门。

只见里面出来一个老仆人,问道:“谁呀?”蒋爷说:“是我,你家员外可在家?”老仆人上下打量了蒋爷一番,说:“俺家员外正在家里等贼呢。请问您贵姓?”蒋爷听老仆这话带刺,只好回答说:“我姓蒋,特来拜访。”老仆说:“原来是贼爷来了。请稍等。”说完转身进去了。蒋爷知道这是柳青吩咐好的,也不介意,只能在外面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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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只见柳青穿着便衣便帽出来了,伸手作揖道:“姓蒋的,你还真来了!胆子可真不小啊!”蒋平说:“劣兄既然和贤弟定好了日期,要是不来,岂不是让贤弟白等了。”柳青说:“先别论兄弟情谊。你也太自不量力了。你既然来了,那就进来吧。”说完,也不谦让,自己先进了门。蒋爷听了这话,看这情形,只能忍着。刚要迈步,只见柳青转身又作了一揖,说:“我这一揖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吧?”蒋爷笑着说:“你这不过是‘开门揖盗’罢了,有什么不明白的。”柳青说:“你明白就好。”说着便把蒋爷领到西厢房。蒋爷进了西厢房一看,好家伙,三间屋子打通成一间,除了一盏孤灯,什么都没有,只有迎门一张床,再无其他物件。蒋爷心里想:“这是什么意思?”

只听柳青说:“姓蒋的,今天你既然来了,我把话说明白。你就在这屋里住,我在对面东屋里等你。除了你我,再没第三人。我已经吩咐过家里的仆人、妇人,都让他们回避了。就是上次那根簪子,你要是能偷到手,就隔着窗户喊一声:‘姓柳的,你的簪子我偷来了。’我在那屋里一摸脑袋,簪子果然不见了,那才是你的本事。不但要偷来,还要送回去,过一会儿,你要是能送回去,还是隔着窗户喊一声:‘姓柳的,你的簪子我还你了。’我在屋里再一摸脑袋,簪子又在头上了。要是你能做到这些,不但你我还是好兄弟,而且我打心眼里佩服你,哪怕让我赴汤蹈火,我也心甘情愿。”蒋爷点头笑道:“就这么说定了。贤弟到时候可别后悔。”柳青说:“大丈夫说话,一言九鼎,怎么会后悔?”蒋爷说:“很好,很好。贤弟请便。”

不知蒋平到底能不能做到,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