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装过的魏尔伦急切来到河岸边徘徊,磨房卷起潺潺水声,老眼昏花的帮佣随着跳跃的晶莹液珠慢条斯理擦擦圆框眼镜,跟旅行者讲起脆弱的缆绳,沉睡的浮尸,以及搬离磨坊家破人亡的兰波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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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波?”
叽叽喳喳闹腾个没完的自由记者摆弄起脖子上的相机,老太太很是疑心这年轻孩子有大城市医生嚷嚷的那个、那个多动症,眯眼望向那闪闪发光的崭新机器。年轻人答应为她和工作了一辈子的磨坊拍照留念,到时候回到乡下老家,老太也能不时拿出来回忆从前美好的岁月。
但是兰波一家的事不可以,即便这件事在镇上不是秘密,说出去还能换来一张清晰照片,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故人憔悴的亡灵低声啜泣,老人垂下松弛的眼皮含糊其辞。魏尔伦歪歪脑袋,秉持人设骂骂咧咧给老人家拍了照愤然离去。精英间谍想要的情报没有套不出来的道理,小镇居民不是一条心,他终究买通年迈赌鬼,听到了兰波们的遭遇。
夜半三更,老头获得飞来横财大喜过望,赶紧抓起钞票小跑回去给庄家送钱。金发青年坐在兰波家的旧居楼下阶梯静默良久,起身去郊外林立的野坟,寻找那个没有资格葬入教堂墓地的坟头。
墓碑贴有女人年轻时的照片,蔚蓝的眼睛与魏尔伦经常在镜子里看到的那双如出一辙,他很轻易就认出了她。青年没有摘下人皮面具,默默摘帽为她致礼,祈祷灵魂没有看破伪装的能力,女士仅仅以为自己是一位滥好心的多事路人。
到此为止吧。
魏尔伦戴好抓在手里疑似染上体温的黑帽,决绝离开墓地。风带走荒野小道仅剩的温暖,暗杀王独自踏上用杀戮夺回名号的旅程。他打定主意不会回来,这座小镇实际跟自己毫无关系,退一万步讲,即便兰波夫妇活着,迫切盼望可以找回走丢的儿子,他们想找的那个人也并非自己。
出于可怜的自尊,魏尔伦从未幻想卑劣盗取基因提供者在父母心中的位置。夏尔维勒小镇于他,只是一场开始得唐突、结束得仓促的走马观花。
为什么会梦到这里?梦到这座镇子如此破败的模样?
大雨挡不住存在感极强的视线,他抬头眺望静静伫立灯塔尖顶的灰色信鸽。
很难想象有一天能用“傲慢”这个词来形容鸽子的眼神,不过这只脚上绑环的信鸽,喙不断渗出血珠,眼球不正常外凸,丝毫不在乎羽翼湿透的高位猎食者打量着他,随意一眼,便带给暗杀王前所未有的压迫力。
雨水扑面而来,心脏怦怦直跳,魏尔伦勉强保持理智,没有轻率发动攻击。他已经发现鸽子观察的是自己胸前阿尔编织的领带,那条领带理应与其他见面礼妥善保存在熊猫屋的保险柜,它出现在这里,鸽子又盯着它瞧……联系到九尾村的变故,叛逆劳德率先错开视线让出主动权,借此向真正的一家之主表达敬意。
人鱼神没想针对来自未来的家庭成员,单纯接收信物蕴含的信息忘记收敛气场。稍稍耽搁了一点时间,不会耽搁祂的安排。信鸽咳出一口血,振翅飞向远方。
魏尔伦压力骤减,冷汗混杂雨水黏在身上很不痛快,重力震荡除掉水渍,恢复干爽的他咬牙揣摩,红光笼罩全身,不远不近跟了上去。
大雨如注,鸽子所过之处留下的血雾几乎立时融入雨珠滚滚落下。呕出一坨黑红内脏,信鸽悠然俯冲滑翔,滑入一条幽闭小巷。
黑猫团成一团躲在空调外机下面的狭小空间避雨,因为抢夺领地受了重伤,一天下来一口吃的没抢到,一点雨水没少沾。它的四肢愈发沉重,意识不断沉入深渊。“啪嗒”,耳朵微微抖动,有什么东西落到了水泥地上。“咕”,猫费劲睁眼,瞳孔忽的收缩,一只瘦巴巴的鸽子?
黑猫舔舔嘴唇,探出利爪蠢蠢欲动,长尾扫过润湿的砖墙。
它无法理解长翅膀的小羽毛为什么大雨天要到处溜达,更没法想象这具吸饱雨水的沉重身体是怎么做到从天而降,它只知道天寒地冻肠胃空空,食物送上门没有不吃的道理。
闪电撕裂夜空,雷鸣震耳欲聋,魏尔伦悬浮巷子深处,重重咽了口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