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抓住爱情的尾巴

方自归在人群中紧靠着莞尔。现在她把长发扎起来,车窗外的街景做她的背景,变化出一片灿烂。

早高峰已经过了,有空调的公交车内,烟云厚薄皆可爱,树石疏密自相宜,方自归没有被挤得七窍生烟,就背着莞尔的包,经过了外滩,在人民广场转车,再把莞尔送到了弄堂口。

方自归把莞尔的包递过去,“暑假开始了。要两个月以后再见面了。”

莞尔接过包,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不回家吃中饭了。”

方自归高兴起来,“那我们去哪里?”

“去徐家汇。我们先随便吃一点,然后去看电影。”

“那你把包放家里,我们再去吧。”

莞尔把包再递给方自归,“一到家,我恐怕出不来了。本来说好回家吃中饭的。”

“这样啊……”

“我们到淮海路先找个公用电话亭,我给家里打个电话。”

方自归有些惊讶,“你家里有电话?”

“这有什么稀奇啊。”

方自归当然是稀奇的。装一部电话几千块,厂长家里都还没装电话,莞尔家的电话,让人产生一种豪门的感觉。莞尔生活费比自己多,方自归本来还以为是东西部人均GDP差异造成的,现在看来……这个差异是质的差异。

方自归重新背起莞尔的双肩包,跟着莞尔去徐家汇。

九二年,徐家汇开始综合改造,拆迁了大量居民。现在的徐家汇,开始露出一些新颜。

在一个公用电话亭里,莞尔用公用电话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叽里呱啦说起来。方自归虽然已经知道了一些单词,比如“结棍”是“厉害”,“册那”是“靠”,但对于完整句型的掌握还不是太好,还听不懂莞尔在电话里到底说了些什么。但莞尔说完,蹦蹦跳跳朝方自归走来,说明她反正搞定了。

美女果然是时间加速器,与莞尔一起吃了饭,一起看了场电影,再一起轧了一阵子马路,就到了黄昏时分。

“要分别这么久了,我们是不是应该有个正式的仪式?”方自归笑道。

“什么仪式?”莞尔道。

“我们接个吻吧。我们都已经谈了这么长时间恋爱了,到了现在这样的历史时刻,也应该——”

“不行。”

根据韩不少的攻略,方自归早就应该得手了。但是让方自归有些着急的是,自己始终没有得手。

丁丁在人群中紧跟着甄语。文庙的墙面陈旧,有些涂料已经剥落,黑瓦屋檐下有一窝燕子,木门旁边,贴着即日起旧书集市每周日举办的告示。地面上摆满了各种封面颜色的旧书,甄语蹲在一堆旧书边,身后的丁丁只觉得一片灿烂。

人来人往,上午是集市交易的高峰期,因为下午会更热。无边落木萧萧下,热浪长江滚滚来。上海连续几天最高温度超过三十八度,丁丁背着甄语买的旧书,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九三年,上海文庙旧书集市建成,定为每周日开放。前一天甄语逛校内的“毕业班大甩卖”集市,没在大甩卖中淘到什么好书,甄语就到文庙来淘书,为马上到来的暑假准备一些精神食粮。

甄语淘书淘到中午。丁丁与甄语从文庙出来,穿过几条老弄堂,找到一家有空调的小吃店吃午饭。那时上海的老弄堂里,空调还是星星之火,难得看见谁家外墙上挂着空调外机。谁家如果挂着一只外机,不会觉得有碍市容,只觉得光荣,就好像一排烂牙齿中镶一颗金牙那样。

回到了女生宿舍楼,丁丁把背包递给甄语,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今天挺有收获的,让你受累了。”甄语笑道,“谢谢你。”

“上海这鸟天气,想不到夏天这么热!”丁丁道,“倒不是因为累,是温度太高。”

“天气预报说过几天可能会到四十度。”

“幸好马上回家了,矮马这样下去真受不了啊!”

“四大火炉里没有上海啊,没想到上海夏天也这么热。”

“宿舍里像蒸笼一样。诶,甄语,你晚上怎么睡得着啊?”

“忍着呗。”

“干嘛忍着,去小操场睡啊。”

广大上海市民家里还用不起空调,大学更不会搞特殊化,一个个宿舍热得像蒸笼。广大工大学子因地制宜,发明了在小操场睡觉的办法。

大操场是没人去打地铺的,因为大操场,是三十功名尘与土的足球场,不像篮球场是干净平整的水泥地。这个防暑降温的办法,许多工大学子都用。最壮观的时候,也就是天最热的时候,地铺遍布整个六片标准篮球场,星罗棋布数百个,其中,也有女生的地铺。这种波澜壮阔的人文兼自然景观,是十年后的大学生们难以想象的。

女生出来打地铺,常常结伴,或有男同学保护,从来没听说出过什么乱子,从来没有哪位女生睡到半夜,突然被偷香窃玉。有少数情侣,把地铺安置得正好相邻,也没听说在操场上发生过苟且之事。至少丁丁读大学那几年,操场没有变成操的场。因为,这毕竟是数百人共享的一个公共空间,所以同学们打地铺的秩序非常井然,目的非常纯粹,丁丁邀请甄语打地铺,虽然目的并非完全纯粹,但并不突兀。

“我不想在室外睡觉。”甄语道。

“有什么关系呢?朱斗妍和另外俩跟班,就在小操场打地铺的。”丁丁道。

“她们是她们,我是我。”

“我知道你和她们合不来。你不用跟她们在一起。”

“那我和谁在一起?”

“和……我就在你边上保护你啊,保证没事的。”

“不,我不要。”

虽然丁丁工大特色的合理化建议很合理,但甄语认为中国特色的传统更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