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魔祸,令神州陆沉,百年丘墟——与天外邪魔扯上关系,比当初相里氏谋逆罪名更大,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既然不管她怎么做,那些藏匿暗中的世族都想要阴山氏死,那就意味着,她做什么都可以。
自证清白这种事,她绝不会再做。
如无意外,大晁有名有姓的世族都有她的仇敌,既然都要杀个遍,要紧的只有输赢——谁会在乎必死之人的想法?
哪怕是污名满身的活着。
也好过全族覆灭,怨血化土。
“要是这样的话……咱们前段时间做得是不是太过火了些?”
朝暝轻咳两声,掩饰略带尴尬的神色。
“那边那个叫山魈的妖鬼,看我们眼神可很不友好呢。”
顺着朝暝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满身银饰的蓝衣少年双手以炁流托起十多件家具,一步步走得气喘如牛,连背脊都压弯了几分。
而一身纱裙的玉京女使站在路边,用疏离而客套的语气道:
“还要劳烦山魈大人动作快些,午时之前需将这些大件迁入楼内,午后我们才好布置内室,洒扫清理……”
山魈忍无可忍:“你们到底带了多少东西!是把整个阴山家都搬来了吗!!”
庭院内的众多女使纷纷对视几眼,掩唇吃吃笑了起来。
“山魈大人说笑,小姐勤俭,说极夜宫的东西都还挺新,丢了怪可惜的,这些只是三件内室与中堂所用,小姐大部分嫁妆都还留在集灵台呢。”
“小姐在阴山家闺房里的榻足漆案,屏风花瓶,要比这足足多三倍有余,真要全搬来,恐怕得要整个十二傩神帮忙才行。”
还要多三倍……
山魈狠狠剜了躺椅上的少女一眼。
果然是曾经的无色城城主之女。
如此豪奢,花的不全都是他们妖鬼当初在无色城供人取乐的血汗钱吗!
侧卧在躺椅上的琉玉枕着手臂,从朝暝捧着的果盘里摘了颗葡萄咬开,望着不远处满脸不忿的少年,少女鼓着腮,笑眼弯弯:
“好好干,要是有什么磕碰,把你身上那些叮铃哐当的银饰卖了都赔不起。”
山魈:……他要告去尊主面前!简直欺人太甚!
待那蓝衣妖鬼怒火中烧的身影走远了,朝暝才挑眉对琉玉道:
“这就是小姐的……结成同盟?”
怎么看,都像是在火上浇油。
琉玉只是咬着葡萄,清凌凌的眼眸比指尖的黑葡萄更圆更亮。
仿佛在说——
不然呢?
“我虽需要借九幽之势,但你以为他们九幽就不需要我吗?”
琉玉望向极夜宫山下的重重叠叠的城池。
最北端的玉山,正是玉面蜘蛛的据点。
前世的玉面蜘蛛能与墨麟斡旋近百年,必然是有些本事的,但这么有本事的他,当初火烧无色城时,却未立下寸功,连进十二傩神的资格都没有。
要说背后无人相助,琉玉第一个不信。
想到自己前世无意发现的端倪,琉玉眼尾勾出一个略带自得的弧度:
“这次我愿意与他们结盟,那是他们的福气。”
所以,谁求谁还不一定呢。
“回音,有了。”
朝鸢没有情绪的声线忽而响起,打断了琉玉与朝暝的对话。
琉玉回过神来,立刻从躺椅上起身。
朝鸢所说的回音,指的是仙都玉京的通讯阵。
北荒九幽与大晁最南端的仙都玉京相距极远,即便用上最好的通讯阵,也需等上一炷香的时间才能连通。
琉玉快步走向通讯阵前,看着其中流转的灵光,前世今生的思念呼之欲出。
朝鸢却在此时似想起什么,啊了一声,慢半拍地补充道:
“不过,不是主君和镜夫人,是宁小姐。”
……檀宁?
阵眼灵光流转,一道身着雪青色裙裳的身影逐渐清晰。
少女正是豆蔻年华,粉面桃腮,发髻挽得比寻常修者复杂得多,几朵玉石珍珠攒成的花钗穿插在云鬓间,俏丽之余更添华贵。
她就像是寻常平民百姓对世族小姐最具象化的想象。
谈吐优雅,通身文气,行走坐卧皆有规矩,在灵雍学宫与其他世族往来时,她就如她发髻间垂落的流苏一样,绝不逾越她给自己划定的范围。
无趣的别扭怪。
这是琉玉从小到大对檀宁这个被收养的便宜妹妹的看法。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做作又好强,还曾试图与她争夺玉京第一美人的女孩子,前世却在阴山氏被合围那日,为启动阴山氏的护山大阵,几乎耗尽寿数,容颜弹指苍老,不可逆转。
再看到这张容色正好的面庞,琉玉目光流转,还有些怀念。
但对面的檀宁可就不这么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