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恒轻笑一声,不知带着几分嘲讽,几分轻蔑,亦或是,愈发无奈的辛酸之感。少年笑时,脑后的长发簌簌散落几缕,枯如叶,乱如丝,衬得他愈发消瘦苍白。
他应是故意的,抿了抿唇,眼神空洞地开了口。
“我出来前,珈佑的字写的愈发漂亮了。他……可给你瞧过字帖了?”
珈兰一顿。
言下之意有两层。
第一层,若换作是珈兰,以她对珈佑的惭愧和歉疚,可也会为了他不顾一切地讨回公道?第二层,珈佑仍在三公子府中,怎知这不是一种另类的威胁。
“这孩子精着呢。知道你欢喜我的字,便学了我的笔风。若不仔细看,是当真瞧不出分别的。”楚恒直起了腰,靠在冰凉的椅背上,“实则,他自己写的,愈漂亮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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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撤回了手,扶着地,身形微微抬起了几分。她目光涣散地瞧着眼前的地面,口鼻中皆是泥土的苦涩腥味,占据了内心。
“你总不能陪着他一辈子的。”楚恒淡然道,好似秦苍的离开浑然与他无半分干系,“人这辈子,顾及不上的太多……不如,多顾念些自己。”
恰如……他的母妃,也无法陪伴他一辈子。
但他和秦苍一样,都不希望秦氏女蒙受不白之冤,如此在史书上划了一笔,累得后世之人唾骂。
珈兰不答,只是周身仍旧略有颤抖,仿佛在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恐惧和悲伤。楚恒长叹了一口气,直将自己的精气神儿都抽离了体内,彻底沦为行尸走肉一般。
他想起了自己的母妃。
可她的面容,已不大记得清了。
“起来罢,换身衣服,我替你擦干了发,免得着凉。”楚恒忽而眼中闪过一丝不知名的情绪,向面前的少女伸出了手。
他想起岁寒时的柑橘、西南的红枫,还有送别吕世怀后,下意识接住那几两碎银的摇晃船景。
那只手清癯干瘦,犹如青铜铸成,仿佛还带着锋棱。苍白的腕骨露出一截,延伸的青筋微微凸起,修长的指骨没有半分瑕疵。少女鬼使神差地回握住,无措地仰首望向神色晦暗的少年,心甘情愿地被他的温柔诱捕。
……
夜,天穹宁静得似一潭死水。
马蹄轻踏,卷起一层又一层浅而薄的沙雾,径直钻入林间小径,绕过倒马关外的深林,步入梁国地界。
他们是秦家军最主心骨的老将,打马自玉京而来,又随着秦苍夜潜入梁。除了被秦苍强摁下的徐将军,其余几个,说什么也不肯再留。
因先时倒马关一役,关内已是一片废墟,梁人在此处的防守兵力亦有所松懈。秦苍一行人方入境,便打晕了一队巡逻的士兵,拖进林子里扒下了他们的甲胄和披风,罩在自己身上,才重新捡了战马往深处行去。
梁军驻扎之地离倒马关不远,不过一盏茶时间,便远远瞧见了篝火的橙黄光亮。众人寻了个安全隐蔽的小林,将马匹先行牵入其中安置,整理了衣装,向梁军大营而去。
“呔,什么埋汰衣服!”其中一个老将扯了扯不算合身的胸甲,紧皱了眉,暗骂了一句。
“行了行了!就这一会儿了!”
“哎……”秦苍轻叹了口气,垂眸不悦地瞥了眼那身敌军的战甲。见已离梁军军营不远,他抬手示意噤声,指挥了众人模仿巡逻的队形,正大光明地从大门进。
天阴沉沉地压了下来,篝火微弱的光只能照亮周遭一小圈儿的草木,竹制塔楼上的护卫依旧瞧不清每一名兵士的面容,只能以衣装作判。
带着浓重汗臭味的甲胄,瞒天过海到是十分顺手。为免被人发现,秦苍领着众人寻了一处空置的帐篷歇整,拔出佩剑,以剑尖在地面划了几笔,赫然是方才记下的梁军大营布局图。
扎营之处的土层较为干燥松软,更接近沙土的质地,剑尖挑过时并不费力。秦苍将整座梁军大营的前片画了个大概,旋即长剑一收,咣当一声入了鞘。
门旁放风的一人紧盯着帘缝外的光景,见无人靠近,才打了个手势示意安全。
“这里,到这里,”秦苍粗糙的大手一指,众人便围作一团,低声道,“我们从大帐的右后方进入,这里挨着粮草营,遮蔽物较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