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马车离京行了四五日,楚恒的身子便有些受不住了,只好再放慢些步伐,找个城镇落脚。好在这四五日已经行了大半的路程,距离目的地常山郡也不算太远,如今又没在驿站那儿收到特别紧急的消息,休息一番也无妨。大寒和小寒依旧按着往日的轮班例子守着楚恒,不过后来有了珈兰的加入,他们二人也稍得空了些,做事儿时精神也格外足。
因着这一病,众人在小镇上待了两天,才继续启程。
到了下一座城,白姨总算在午间得空时找到了家药铺,进去采购了不少物件回来。她拉着珈兰一道出去,路上也听闻了不少西南的传闻,神神叨叨的各有千秋,一时也不好说谁说的对些或错些。只是这些人总结起来,无非就是那么几条。
一则说,西南收成不好闹了匪灾,流民的数量逐渐多了,恐怕很快波及过来;一则说,西南劫匪阻碍科举,是有文曲星被关在山寨子里,结果触怒了天神;再一则,就是说西南流民起了瘟疫,据说碰着就是个死,可千万不能和流民扯上关系。
珈兰帮着白姨提药,才发现白姨买了许多防瘟疫的苍术返魂香和艾草,回去之后更是从大寒那里支了不少银子,神色也凝重了起来,不再同小寒说说笑笑的。珈兰想了半天,还是决定把这桩事告诉了楚恒,听听他的看法。
下午,众人再度上了车赶路,珈兰也借此机会把这桩事同楚恒说。
楚恒买了一本民间的游记,靠在车厢里看得津津有味,一时也没注意到珈兰的神色,等他回神时,珈兰已经盯了他许久了。
“怎么了?”楚恒合上书问道。
她今日换了件淡粉色的衫子,裙上以苏绣的技法绣上了一大片浅蓝色的蝴蝶,外披一层白色轻纱,由一条粉色缎子在腰间一拢系上。肤如凝脂,宛如温玉,眉如柳,眸似水,万千青丝垂可及腰,一簪绾起,似在这秋日慢煎着暖春,恍若仙人。
实则小寒也美,只是小寒平日里被杀伐之事浸淫太深,眉宇间多了三分英气清冷,少了几分柔和,也不似珈兰这般擅于打扮。
“我中午同白姨去买药,见白姨拿了许多防疫的药来,又问大寒要了一笔银子……民间也有传闻,说西南收成不好,劫匪囚了人,流民一多便起了瘟疫。我记得你每次经过城镇,都会让大寒去驿站问上一声,那些传言可当真么?”
“西南并非收成不好才有的劫匪,”楚恒知晓她这是关心民事,将游记随手搁置了,郑重道,“那块地方正处边境,鲁国先前闹了水灾,粮食和房屋都被冲垮了不少,这才导致一部分靠近边境且遭了灾的民众进来。西南常山郡一向是与鲁国通商的道口,流民更是容易混入,而那儿的县令只要有这口关税拿,一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肯关城门,出了事也大多都是隐瞒不报。流民一多,官府不加管制也不帮扶,他们为了活命,乞讨不得,自然就成了一山匪徒。之所以要抓那些举子,估摸着也是因为官府不管事,才想把事情闹大引了朝廷的人来,好解救这一方黎明百姓。至于瘟疫,我昨日让大寒去问时就知道了,不过二哥处理的好,我也就没提什么。”
“瘟疫……怎生有处理得好一说?”珈兰问道,“再者,瘟疫这等大事,怎可能一朝一夕几日的功夫就办成的?”
“我们算算脚程,还要个三日才能到常山郡与二哥汇合。这路上我们会途经平城,也就是瘟疫最先闹起来的地方。二哥贴了告示,让所有染病之人都去这座城池,会为他们提供医药和粮食。这次瘟疫本就起源于此,染病民众也大多聚集此处,不过两日便可将大部分病患集齐。二哥在奏表中说,等上报的人数达量,便会封闭城门,暂且留了那些人在城中医治。后续若还有,就再关进城里去,直到瘟疫被治愈才得开放。”
“怪不得白姨如此担忧,我瞧她方才在那药铺子里就问了掌柜许多此次瘟疫的症状,回来之后就不大同我们说话了。”
“白姨到我身边前,本就是游历诸国的名医,世人遭受病痛,她自会十分挂心。恐怕她不与你们说话,也是因为在思考此番瘟疫的解法。左右我这里,白姨开了这回药还能撑上十天半个月,若白姨真放心不下,放她去看看也好。”
“我知你爱民心切,可是白姨若是去了,被关进那城中出不来,你的身子又不大好该怎么办?这一路过来旅途劳顿,你好不容易允了白姨,如今放弃,岂不是前功尽弃么?这世上并非没有旁的大夫,我得想法子劝一劝白姨去……”言毕,珈兰便起身想朝外去叫停了车队,却被楚恒一把拉住了手腕。
“兰儿。”楚恒制止道,“我的病拖了这么多年,本就不是一朝能治好的。如若我当真如此不幸,我也不会后悔当时救了父王的举措。这双腿弃置多年,我本也没有抱多大的希望能恢复,至于寒症,我亦做好了与其相伴一生的打算,哪怕真病入膏肓到了无计可施的地步,父王对我的愧疚也足以保全阖府上下。我早就该死在那年的南郡,现在的日子悉数是白姨替我向老天借来的,她若要去救更多的人,你让我如何能拦?”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珈兰的面色有些发白,眼睫一抖,终还是放弃了原本的打算坐了回去。她抬眸瞧着楚恒那副平淡安宁的模样,心中越发不是滋味,各番纠结的思绪轮着绞缢着她,却只有一个念头万分清明。
“我哪知道什么国家大事,我也不想去跟你计较那些民生大爱。白姨对我和阿佑而言,早已是如母亲般的存在,我不愿让她去,也不愿让你独自一人,我这一生唯一信奉的主上唯你一个,若此番你存了必死之志,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独活!”
“你这又是什么话,”楚恒见此,难免动了些恻隐之心,手上稍松了松,“是谁同你讲,白姨离开一阵子我便耐不住的?我同你一样,早将白姨视作亲人,私心里自然也不愿意她去冒险,可她的性子你也知道,单论你我如何拦得住?索性平城到常山郡不过一个时辰的脚程,即便我这里有什么事,也是来得及的。”
这番话如定心丸一般安了珈兰的神,尤其是考虑到平城和常山郡的距离,珈兰也不免稍许放宽了心。她在心中细细算着,一个时辰的脚程,换作马车也不过一刻钟出些,再加上平素楚恒也是个不安分的,练就了大寒小寒一身应急的好本领,左右还真出不了什么事。只要每日的药按时喝着,他们几个时时刻刻注意着别受了寒,出事的几率恐都不及百之一二。如此一来,珈兰彻底静了心,方注意到楚恒尚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腕,一双星目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
她侧过头去,面上有些燥热,却不曾推了他的手。
“我知你心急,性子又倔强,本不打算将这些事情讲与你。”楚恒见她羞怯,只好先松了手,解释道,“我们如今离平城也不远,今日找地方歇上一夜,估摸明日一早就能抵达平城。平城如今四面封锁,介时送白姨下了车,我们下午就能到常山郡。常山郡多山脉,想来到时天气也凉些,你记得换上厚些的衣衫……”
“我晓得的,今夜休息时我便把你那件披风取出来……”珈兰出声打断道。
楚恒轻笑一声,见面前一张芙蓉秀脸、双颊晕红,顿时起了调笑之心。他将那一小截莲藕般的腕松了,转而牵住了女子的手,惊得她手臂一颤,回过头来不知所措地望着他。
其实,他生的也十分好看,也耐看。
她的所心所念,生于穹宇间,契合于她心。
他清雅之极,身如玉树,深蓝色的长袍无论领口、袖口都绣着流云纹的滚边儿,乌发以银冠束起,彼其之子,美如英。
“可是哄好了,不闹着要去拦白姨了?”楚恒的眼底有一丝沉沉的笑意,糅在车轮嘈杂的滚动声中,险些细不可闻。
“我何曾要你哄过……”
“你的性子,我最是清楚。往后跟在我身边,你只消安心就是了,要说什么做什么我都会一一同你细说分明。自然,你所担忧的事情我亦会考虑在内,不会让你为难。”楚恒略带薄茧的手指划过珈兰的手,似是在摩挲着她的掌心,“鲁国之别数年,已成为我毕生之憾。”
他的笑容,似野马奔袭,在心上拓荒。
……
他们的行程恰如楚恒所算,入夜在一座村落借宿了一晚,次日清晨便抵达了平城。珈兰破天荒地没去陪楚恒,而是同白露同乘一辆,路上也是时不时抹上一把泪,到叫白露哄了半天,也说上了好大一兜子话。这些时候她拢总写了十数张方子,都归在她随身带的那个小包袱里,如今又携着先前备好的大包小包药材,声势颇为浩大地向城门走去。那守城的将领见是三公子的马车,这妇人又只求进城不出,权当卖三公子一个面子,将人放了进去,甚至还找了几个同僚帮着白露提行李。
白露一走,小寒干脆将大寒也叫到了前头的车厢里去,二人也不知在密谋些什么,只是瞧着楚恒那副了然于心的模样,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坏事。
马车复又行了两个时辰,天色渐阴,老天憋着这一口气,似是要下一场大雨。
楚恒一行人抵达常山郡时,城门大开,那县令正携了几个县衙官员和一众奴仆侍卫在门口等着,远远便见他们行跪拜大礼。诚然,大暑小暑也在城门旁等候,只是不如这群人一般如此郑重,不过单膝着地,微低了头罢了。
马车近了,他们反而将身子伏得更低,哪怕双臂颤抖也不敢挪动。珈兰和小寒先行下了车,去帮着大寒从车后头卸下那辆轮椅来,直到大寒将楚恒从车上接下落座,领头的县令才因过久的撑伏而微微抬了抬身,松泛了些酸胀僵硬的手臂。
独他一个松泛,楚恒自然瞧见了。
他双眼微眯,眼中闪过一丝凶光。
“有劳林大人久等,”楚恒面上依旧是不显山不露水,将场面话说的极漂亮,“我这两位侍从想来给大人添了不少麻烦,还要多谢大人的照料了。”
“微臣怎担得起三公子一句大人,三公子真是折煞微臣了。三公子的近侍先一步来替公子寻落脚点,也是十分寻常之事,微臣分内应做,不敢嫌麻烦。”楚恒未下令免礼,林县令只好依旧和众人一块儿跪在原处回禀楚恒的话,言语算是毫无错漏。
小主,
“我听闻,林大人十分喜好那些隐士的山间雅居,其每一间都有独到之处。”楚恒赏了大暑和小暑一个眼神,那二人当即收了礼,大步回到楚恒身后,同大寒站在一处,“这两个愚从虽说忘性大些,但也应当同林大人转达过我的意思,一会还要请林大人代为指路。”
“自然自然,微臣为公子准备了最妙的一处,此处虽偏僻些,但景色宜人远离纷扰,稍后还请公子一观。”
“林大人思虑周全,”楚恒唇角一扯,淡然道,“怪我一时贪嘴,竟忘了让林大人起身回话,实在是大人安排周到细致,容我难免夸上一夸。林大人管理常山郡,无论是前头那座平城,还是如今这座信安城,这城门口的门面做的极好,道路也是洁净规整……险些忘了,大人还请免礼,在这地上跪久了于膝盖不好。”
“多谢公子。”林县令接话,这一众人才随着他乌泱泱地起来了一片,可他只觉得膝盖刺痛麻木,几难站立,“三公子,二公子正在县衙里安排一众事宜,不知公子可要前去拜会一二?”
“我身体不适,还请林大人先带路为好,容我稍作休整,再去拜见二哥赔罪。想来二哥事忙,也不会同我计较这一时半刻。”楚恒面色如常,言语间也并非羸弱不堪之态,这话实是虚言。可林县令又能如何呢?总不能驳了楚恒的面子,当即也只好赔了笑侧身让过,请诸位进城。
他一抬眸,心头一跳,实是被楚恒身边的两名女婢惊了一惊。一侧是以轻纱覆面的曼妙女子,瞧不清面容,可确是玉姿仙骨,亭亭立在那儿便有恍若出尘之感。另一侧,小寒手捧着楚恒随行带来的那本万民书于身前,腰间一抹寒光,风髻露鬓,眉如远黛,眼中除却平淡顺从外再无他物。察觉到林县令的目光,小寒眼神一斜,竟带了一丝凌厉的冷锋迎了过去,吓得林县令慌忙扭了头不敢再看。
众人进了城,以脚程过了闹市,林县令一直在旁介绍着城中的近况,一腔官话听得楚恒实在不堪其扰,只吩咐着早些指了方向好让他们稍作休憩。林县令见楚恒面露不耐,一心只以为这是个不管事儿的,便也收了谄媚之态,觉得只好好照顾着就是了。他将林间小居所在的方位告知了楚恒,又以衙门事多走不开人为由,摆出了一副爱民如子的好官面孔,送他们到了另一侧城门口便匆匆离去。楚恒哪儿瞧不出这县令的心思,不过是因为他楚恒并非此次西南一案的主心骨,跟着他没什么功劳可捞,才找了个借口回去罢了。不过这般也好,他懒得同林氏族人虚与委蛇,光是看见就让人觉得恶心。
无论是林氏一族的男子,还是那些个同族女子,都一样。
马车复行两三里开外,出城径直进了山间,一条大路修得平坦开阔,也不阻碍林间风景,山路细细曲折,峰峦起伏,重叠环绕,弯过这一处拐角,随即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整山深秋红锦,漫山枫叶,如风暴袭入人心。
而林县令所告知的小院,恰坐落于这座山头。
楚恒一路时不时掀开了帘子往外瞧,每每直到觉着冷了,才舍得把帘子放下。他日日在府中闷得久了,除了外头的一片竹林和府中的各院枝桠,实在没什么机会见到这大片大片的山林盛景。大暑和小暑在前头那辆车里,不敢叨扰楚恒的雅兴,便扯了扯同乘小寒的衣袖,用不太流利的楚国话问她。
“小寒姐……我,和他,我们两个,先去看小院的样子。”大暑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小暑,两个壮硕的大汉这般仔细谨慎的模样实在有些好笑。
他们二人长得相似,是当年梁国战乱时,从兵营里逃出来的两个孩子。据说他们的母亲当年被抓去军营里做了军妓,那时大暑六七岁,小暑四五岁,两人就在隔了一层布的帐篷外听着母亲哀嚎尖叫,直到再没了声音。
后来二人想尽了法子,趁乱从兵营逃走,流亡到了楚国,被楚恒捡了回去。
这也难怪,他俩自小说的都是梁国话,这些年楚国话练得也艰难些。
二十四使之十二,大暑,力大无匹,擅拳脚,近战益于直面;精射艺,百步开外可穿滴落之水。
正是因为年少时的流浪经历,他们二人向来穿不惯楚恒给安排的丝绸绫罗,偏偏喜好民间织的那种粗布麻衣,众人站在一起时,到显得他们二人像个普通小厮一般。
“去罢,”小寒知道他们二人心思简单,故展露的笑容真诚且松快,温和道,“小心些,一会我和主上报备就是了。”
“多谢小寒姐。”小暑点点头,和大暑对视一眼,二人便向着车外挪去。
马匹疾行,大暑却毫无畏惧之态,稍稍观察了一会儿前进的速度,同小暑一起身形一窜便跳了出去。后头车厢的楚恒见二人跳出车外,也不打算多管,只如寻常聊天般同身旁女子说道。
“我就知道,他俩在车里待不住。”
“大暑和小暑?”珈兰正在看先前楚恒拿的那本游记,忽而从书页中抬头回他,“想来是先一步去检查院子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嗯,”楚恒见她也对那本游记爱不释手,不禁笑道,“不过是本鲁国的游记,你倒瞧的认真。”
“难得有楚人愿意抄录鲁国之事,自然多看看也好。”
“这世上的名山大川岂是一本游记装得下的?我倒是觉着,其中记录的内容也不过寥寥几笔,到不比你亲自去过了解的多。”
“难不成,”珈兰合上书迎上了楚恒的目光,眼角含笑,似是十分了然的模样,“你竟不让我读书,要我同你赏景聊天?”
他微微一笑:“我正有此意。”
“也罢,那一会儿安顿下来,我陪你一道去瞧瞧。”
马蹄轻踏。
这间小院处于深林,两侧为低岭小峰环绕,隐秘性倒是不错。整座小院由竹木所造,东侧是几间连在一道儿的偏房,西侧是灶间和杂物间,正对着院儿门的北面则是一间贯通南北的茶室。大暑和小暑早已在门口等候着,只待马车驶来,好迎上去汇报院落的情况。
等过了茶室,后头就是环着后院的长廊和两侧卧间,看来原先此处应是阖家所居,方能备齐了这许些屋舍。这般设计本没什么,只是最妙之处在于,那后院儿后头并无围墙,而是以竹木所制的栅栏,半挡不挡,似将整片山林都拢做了自家的后院。
大寒替众人分了房间,便让珈兰推着楚恒去后院找卧间挑上一挑,看是否还能入眼。
她推着楚恒进了茶室,方觉左右另有一番天地,竟是直接将两侧的耳房打通了,用相同的两面屏风隔开,其后又放置了不同的丝竹乐器,当真是心思绝佳。
再往里走,推开一扇木门,是一方与前院的对称规整截然不同的园子。
风吹小院,枝头鸟啭,三分静谧捻深秋,如茵红叶满回廊。
清溪时与耳边语,鱼影翩跹,与山相照。
珈兰眼中有惊艳之色,得了楚恒示意之后,便将轮椅推过茶室,停在了外头的回廊上。长廊与庭院以几方小阶相连,此外的院中是铺得错落有致的雨花小路,每一块圆石的踏面儿都需饱经日晒雨淋方有此平整契合之相。星星点点,错落布于院中,如断续却缠绵的藤蔓蜿蜒向远。
天幕阴沉沉的,似晕染开的墨点,将漫山的风景拢入画中。
“漫山影入塘,我竟不知,西南的红枫这般绝妙。”
她今日衣着简素,内衬是一件白色直裾,秋日里雨前偶然闷热,故而外罩的便只有一件绛紫色轻薄纱衣。腰间一系鹅黄,发上两支斜插黄玉钗,耳畔挽起的两缕环发似秋日弯月般柔和温婉。
她瞧着红叶,红叶也瞧着她。
少女微提了裙边,小跑了几步,便入了那艳红枫林之间。发缕微动,提裙回首,万物寂然。
院中尚有一方用圆石围起的小池塘,红白锦鲤相织,水波潋滟,唯细密山溪之声哗哗入耳。远处便有连绵不断的山岭环绕,望去红透透的一片,层林尽染,万山无色。
珈兰见楚恒呆坐着,还以为他是被这漫天的红枫树惊着了,不由笑了起来。
回眸一笑百媚生。
楚恒瞧着院中女子,一时怔住了,只知心头悸动得厉害。珈兰见他不动,也不愿离得他太远,便就近去看小路一侧的矮枫。院中的枫树是人为栽种打理过的,特地移到了这小径旁。曲径通幽,赏枫叶观红鱼,确是上上雅事。
“这天气沉,等到了夜间,雨打枫林,想来才是真真的好看。你若欢喜,今夜我便陪你一道。”楚恒再瞧不见旁的,他只知道那抹绛紫色的倩影似扎根于心底,挥之不去。
“西南之事,你不必随二公子去吗?”
“父王本就要把那些事情都交给他,我露个面,称病躲远些就是了。更何况大寒和小寒那边我也吩咐好了,他们自会替我看着二哥。你只当是同我出来躲躲懒的,不必忧心那些。”
“我本也不愿意管,只消照顾好你就是了。可来时我看着你读那篇万民书,神色担忧,我又怎么敢绊着你不让你去呢。”她回身,缓步向楚恒走去,端的是一个柔婉美丽,似山中精怪成仙,携灵蕴而来,“你若放心不下,去瞧瞧也没什么,我就在这院子里候着你。”
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不必。”楚恒摇头,拒绝道,“明日再去就是了。旅途劳顿,今日且好好休息一番。”
“也是,你身子不好,”珈兰兀自走到他身边,俯身掸了掸木质走廊的地面,提裙小心翼翼的坐到了他的腿边,“我本想推着你一块儿走远些,可这院子终归不是府里,只有台阶没有坡道,我一个人倒是难办了。”
她微微侧身抬首,便望进楚恒那双星辰般的眼中。他嘴角一勾,似是心情十分愉悦的模样:“知道你贪恋美景,你若想去,就跑去玩玩也好。”
“再好的景致,你不同我一道儿去又有什么趣儿。”珈兰嗔道,到由心地有了几分女儿家的娇态。
“我一人也无事,不若于此候着你,你且安心去瞧就是了。”楚恒瞧着她,心中更是暖洋洋的一片。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珈兰抿了抿嘴唇,还是有些不乐意抛下他自己出去。她回过头来瞧着一旁的池塘,身形微微向楚恒那边靠了些,轻轻倚上了他的小腿。
楚恒微怔。
身畔的少女却是得寸进尺地倚着他,额角轻贴上了他的膝头。
乌发如瀑,松松软软地垂在毛毯上,倒比那春日的雨丝还要柔上几分。
“等这些事儿办完,应该就瞧不见这样好的枫叶了。”珈兰有些亲昵地蹭了蹭楚恒膝上的毛毯,让自己枕得更舒服些,“难得你闲些,我还是想同你多待一阵子。”
“好。”楚恒垂眸应声,眼中温润得只剩下了身畔的少女。
“不嫌外头冷吗?”
“你在,不冷。”
“冷了我也不让你认,有毯子盖着呢。”她斜倚着楚恒,眼帘半垂地瞧着池子里的鱼儿,“若是实在不行,我再去帮你拿个披风就是了。”
她说完,目光又回到了院中璀璨的红枫上,深深吸了一口气。珈兰再度蹭了蹭楚恒的毯子,觉着还是不太舒服,便伸了只手来搁在他的腿上,如此枕着自己的手背。
楚恒满心柔软,竟鬼使神差地去替身畔的女子拢了拢额角的碎发。指尖微凉,肌肤相触,少女眼角含笑,也不恼,只缓缓阂上了眼帘。
院中秋风疾走,吹得溪水远了,哗哗散了诸多水珠出来。
“累了?”楚恒见她闭目不言,柔声开口问道,“我唤那些婢子进来?”
“不,”珈兰放轻了声音,“她们进来了,我可就不敢了。”
“你也知道这副样子,见不得旁人那。”
“你又取笑,”珈兰坐直了身子,一手还扶着楚恒的膝,嗔怪地嘟囔道,“我早晚抓了你的把柄,也让旁人笑笑去。”
楚恒闻言,眼中笑意更深,似早已沉醉于漫山红枫的曼妙之中。他痴痴望了珈兰一会,似是忽觉得不妥当不自在,有些艰难地从身畔女子的目光中抽身,将目光投向远处。
“你这副样子,我还真有些舍不得让你去了。”
不舍得让你去那等,艰险阴暗的地方。
珈兰一愣,心头却有些怅然。她的目光颇为贪恋地描过少年的眉眼、鼻翼和唇角,缓缓垂下,最终还是收了回来,同他一道望向远处的山林。
“主上你瞧,远山上的那些枫树,生的又高又壮,远远瞧着,还真是美极。”女子温声软语,似是在蛊惑人心般,“我若是想摘上一片,是怎么也够不着的。但在这院子里头的,皆为人工栽种。我若是想,随时都能取下几片来。”
楚恒默然,垂眸时瞥见她放在自己腿上的柔荑,一时神往,便将它握在了手心。
珈兰微怔,她能感觉到手背的那丝冰凉温度,如今竟炽热得牵出了心跳。她依旧凝望着远山上大片大片如火焰般灼烧着的红枫,却听身畔之人捧着她的手,如视珍宝般对她说道。
“兰儿,我的表字,青岩。”
珈兰心中惶恐,有些惊愕地回头看向他。
表字一般唯亲密些的平辈方有此称呼,她又怎么敢逾越了这条鸿沟去。
楚恒只是低头捏着她的手指,一面把玩,一面自顾自把一些话说给珈兰听。
“你我之间,是早就该告诉你的。
“朔雪浸寒,连绵不断,是取巍然屹立,寿岁绵长的意思。”
他的眼神淡然深邃,是星河沉落都难以惊动的沧海。
此刻却明明烁烁,隐有微光。
“嗯,寓意极好。”
“往后只消你我一处时候,你亦可如此称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