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山十常斋,徒弟陵游一大早便带着熊猫仔仔进山采药去了。孙思邈一个人闷闷不乐地坐在庭院中一言不发。一位仙风道骨的相士步履沉稳,但又不着痕迹地走进十常斋的庭院。他走到孙思邈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用衣袖在两人之间的竹几上轻轻一挥,两盏无量茶便凭空出现在竹几之上。相士端起其中的一杯呷了一口,脸上露出一副惬意的神情。旁边的孙思邈一阵烦躁,也端起竹几上的茶水一饮而尽,当他将杯盏放回竹几上的瞬间,杯中的茶水又自行满上。
“你还真是坐得住。”相士说着转头看向孙思邈,“要是我也不出手的话,只怕她这一次真的就一命呜呼了。”
“不赌了行不行?”孙思邈郁闷地说,“投降输一半?提前结束,我认输。”
对面的相士哈哈一笑,道:“开弓没有回头箭。”
孙思邈又是一阵烦躁,浑身上下都好似有跳蚤在咬他似的。他使劲地在头上挠了挠,又舔着脸贴过来问道:“要不这样,我头发全剃,”他狠了狠心,接着说,“胡子也不要了,”见相士还是没有反应,便两眼一闭,把心一横,豁出去道,“算了算了,眉毛也不要了。我全剃了行吧?通通剃干净!‘卤蛋仙’就‘卤蛋仙’。这一局我认输,不赌了,真的不想赌了……”
“唉……”相士长叹一口气,徐徐道:“你是知道的,一世赌局一旦开启,是不能中途反悔的,不然不仅你我都要折损仙寿,而且他们这些未应之劫反而都会在后世中一一应验。你连在赌局中的幻象都不忍面对,难道你想让它们以后都变成现实吗?”
“哼。”孙思邈郁闷到了极点,毁约无果,他只有把怨气都撒在写命书的司命身上:“这个司命也真是的。叫他写个命书而已,随便上点劫难意思意思就行了,怎么就这么狠心,可了劲儿地下重笔。这么满腹的坏水,也不怕将来招天谴!改天我定要去南极长生大帝面前仔细地告他一状!”
“他这不是已经‘遭天谴’,一起下去了嘛。”相士无奈地摇了摇头,心想:当初还不是你信誓旦旦地对着司命说“随便写,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我选的人,我绝对有信心”吗?既然当初在东极青华大帝面前论道时,你那么坚定的相信“人性本善”,那故事进展到了现在你也别怂啊!总不能看着我已经连胜了两局,这时候就想要来毁约吧?输不起可不行!
“哼。”孙思邈又哼出一口气,愤愤道:“这个李承宗也太让我失望了,骨子里跟李渊那个老匹夫一个德行。枉我之前还对他动过恻隐之心。”
“唉,也不能这么说。”相士的看法本就和他不同,他又呷了口茶,说道:“只能说人性本就是如此,这世上原本就不存在你所说的那种极净的人灵。我还是坚持我的观点——三界之中,人性最恶。每个人灵的内心深处都有一个巨大的黑洞,在人的一生之中总有那么一个或多个契机有机会将其释放出来,然后逐渐扩大,直到吞噬一切。污浊的人灵还没有展现出来以前只不过是因为黑化的筹码还不够罢了。所以,其他生灵修道成仙我都支持,唯独这人灵……会脏了我们的仙界。”
“哼。”孙思邈依旧表示不服,悻悻道:“赌局还没有结束呢。你可别忘了,我选的两个人可都还干净着呢。”
“哼哼。”相士笑道:“话别说得太早。不到生死抉择的那一刻,谁都说不准。走啦。”
相士说完用衣袖隐掉自己的茶盏,站起身飘飘然地走出竹舍。孙思邈对着他的背影极度不爽地哼了一声,再次端起茶饮了一口,吐槽了句“老神棍”后,便也一挥手隐灭了自己的茶盏。
太极宫弘文殿西侧殿,程子芩躺在床榻上愣愣地出着神,她以右手盖在小腹上试图去抚摸她那个还没有来得及见面却已要挥手作别的孩儿。今日的弘文殿中显得异常的安静,金灵、薛婕妤和巢知微都陪在程子芩的榻边,榻边的案几上放着一碗落子汤,程子芩的脸色苍白,眼神空洞,而榻旁的三个人红着眼睛,却也都在坚强地隐忍,竭尽全力不在程子芩面前掉下一滴泪。程子芩知道,已经逝去的胎儿是不能留的,如果不尽快从母体里逼出来的话,时间一长则又会变成感染源,从而要了母体的命。
从生物学的角度上来看这人性当真最可能是“性本恶”的。人类从受精卵着床开始,便像一个寄生虫一样,寄生在母体中不断地汲取营养,消耗母体的资源以让自己一天天的长大,而一旦因为各种原因中断了生长,便又会转变成病菌滋生的乐土,而无法再像尚未形成受精卵的精子和卵子一样可被人体自行吸收。所以说,从精子和卵子相遇的那一刻开始,人生便走不了回头路了吧。
程子芩胡乱地思索着,案几上的落子汤金灵已经拿去热过三次了。自从程子芩醒来后,她看上去一句话也没有说,一滴泪也没有流,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其实已经在心中悄悄地和她的孩儿说了好多好多,泪也早已经在心中流淌成河。不能再拖了,程子芩下定决定,她缓缓地坐起身,端起案几上的汤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