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芩伏跪再拜,嘴里却开始反驳道:“臣谋君断。如果臣子的献策不合君主心意,可以斥臣愚钝,但不可枉扣图谋之秽,否则来日何来再敢进言之人?”
程子芩言语冷静,不卑不亢,李渊无话可说,但又不想轻易放过,殿内便陷入了无比尴尬的静默阶段。裴静试了试想张口说些什么,但他看了看李渊的脸色又看了看程子芩倔强的后脑勺,也只好立在一旁先装隐身。殿内此时若是掉下一根针,也能惊起一滩鸥鹭。程子芩见久久没人发话,便抬起头来,一眼便撞见李渊犀利的目光。她也张了张口,然后又一言不发地重新闭上。
“怎么,你还有话想说?”李渊气闷地说,语气已经不似方才那么严厉。
“臣不敢说。”程子芩正视着李渊,道:“臣怕圣人天子一怒,褫夺了臣的‘御赐大铁锅’。”
程子芩这一句话倒把李渊给逗笑了,他实在是预想不到小命当前,她更在意的竟是自己的大铁锅。
“说吧,恕你无罪。”李渊端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同时放松下来的还有裴静的表情。程子芩想了想,起身变跪为坐,裴静正欲斥责,李渊阻止了他。“无妨。”
“圣人,”程子芩解释道:“臣乃内宫一介食医,不得论政。但如若圣人想闲来聊聊道法,十常斋俗家弟子程子芩可陪圣人一叙。今日只论人心,不谈政治。”
裴静忍住憋笑,看来程子芩这个小道医也不是不怕死的,不过也还是有几分聪明。程子芩抬眼看了裴静一眼,又把目光移回到李渊脸上。
“准。”李渊道,这是在暗示程子芩可有放开了说了。
程子芩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口道:“圣人为何会以为秦王居洛阳,太子守长安,天下就一定会再次动乱呢?”见李渊没有说话,程子芩继续道:“其实是兄弟相佐还是骨肉相残,皆在人之一念之间。如若不是把人逼到了绝处,谁又会仅为了权位不惜背上千古骂名而绝地反击以命相搏呢?”
程子芩想要表达的是其实李世民并不是天生的杀人犯,很多时候杀人者亦可因被杀不成而奋起正当防卫,所以,逼人造反和诱人犯罪其实才是罪魁祸首。李建成和李世民这兄弟二人的感情其实真的很可惜,在李渊建立大唐之前刚开始晋阳起兵的时候,李建成和李世民分别为左右领军大都督,兄弟二人一起领兵、协同作战,军纪严明、赏罚分明,这才使得唐军以此为基础逐渐发展壮大,以至于后来才建立了天下一统这样的丰功伟绩。直到李渊登基时,李建成和李世民的功绩其实都是不分上下的。
只不过在李渊把李建成立为太子后,从此便让李建成“弃武从文”帮手处理宫务,而战场上的拼死搏杀全都扔给李世民。这才使得李世民有了后来的赫赫战功,从而盖过了在背后运筹帷幄的李建成。然而,百姓和将士们都只认秦王在战场舞台上的辉煌成就,却看不见太子在朝堂和门阀士族们没有硝烟的博弈。与其说是太子和秦王为求逐利而兄弟反目,倒不如说一切的根源都在于李渊自己安排的失当,更何况他后来的那些骚操作一波接着一波,“一女两许”而后又左右摇摆不定,生怕两个儿子之间握手言和,都不再为了皇位而巴结自己。上次程子芩就想通了,李渊这是帝王之术,实非帝王之道。擅术者喜离间、纵制衡,而擅道者则以教化动人,无为而治。这才是“无为”,李渊上次所说的“无为”简直是“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