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元芩倨傲一世,宁可脸着地,也不让外人看清她含恨的、狼狈的模子:“不必,我输了。”
望枯眼不见,耳却聪。沃元芩的声息从顿挫到平缓,再到细如蚊呐,并未波折太多。
只是让天地骤起凉风,降一层轻霜,看看这夜里的樊笼。
不太平,不安生。
沃元芩的性命,也在悄无声息间被攥去天边,或是,留在望枯包紧的手掌心里。
她也认了。
杀人的滋味并不好受。
剑只需斩宵小,而非斩良人。
人间也尚未等来一次处心积虑的万古长寿——哪怕只是诓骗。
晓拨雪将这些尽收眼底,好似追随哪一缕洪波,悄然来到望枯身旁:“该走了。”
走到无名的世间,接她回来。
望枯胸口一热,竟是若生堂有了动静。她回过身,摊开簿子一看。
越过先前的名讳,末尾又添两个新名。
一个:沃元芩。
另一个:无。
第二个像是断了一半。
可知,无名也只给沃元芩留了一半她的断魂。
剩余一半,又何去何从?
禹永枞敛了疲态:“她是认了,朕却不认。”
望枯驻足:“你见到了,这世上并无真正的长生不老,妖怪、魂魄、神仙,万物都会死。你今日拦了我,我也给不了你想要的。”
“人虽蝼蚁,若有千万只,可自搭天梯,再上九天,”禹永枞面色一凛,过去那笑口常开的伪面,却因身处死人堆里,而映出森然之意,“神女,你可知,先有磐中酒,后有晖卮轩,先有人间六州,才有佛魔几界……没了人间香火供奉,没有千年造诣领头,你们神仙,就什么都不是。”
他再一笑,摇乱狼子野心:“巫蛊偶是人做的东西,如何用,还需看人的本领。”
风浮濯当即上前,拉过望枯:“走。”
禹永枞看到他,像看到稀世珍宝:“百年过去,倦空君终于敢迈入此地了,心里挣扎多久了?不妨同朕说说?”
风浮濯:“不迈此地,是有约定在先,而非心有忌惮。”
禹永枞大笑不止:“好一个约定在先!哈哈哈!过了那猪狗不如的日子后,还能堂而皇之称为约定!倦空君啊,你果真如传闻的大度。莫要怪朕,话说得太狠,只是宫里皇子都知你是那草包太子的替身,你端的浩然正气,只是他们的笑柄罢了。”
风浮濯漠然:“但请随意。”
禹永枞:“那可再好不过,只是……今日有何等下场,都是你们咎由自取,败在良善之心。”
风浮濯抱着望枯遥行此空:“他在扰乱人心,快走。”
晓拨雪引路,三人直上,寂月圆似盘。
却好似从中织出一张看不见的“大网”,断了望枯与风浮濯的灵力,致使他们再落坟场。
望枯本要摆弄的四肢,竟动弹不得:“……怎会如此。”
好似真成了一只巫蛊偶。
禹永枞唇角一勾:“朕早已说过,你们来了,就走不了了。那佛像业已建成,每一座都找了个颇有名望的道士,在佛像上动了手脚。听闻是钉死倦空君的丹田与命门,不成想,还真有用处……至于神女,只需向下看看——子时到了。”
忽而,那些尸身,飘散出沉睡已久的魂灵。
初生儿一般,茫然无依。
可当它们抬起头,看清望枯,又有意识地向她走去。
各自挽住望枯的手、发丝、腰身,与整个躯壳。
要藏入她的身里。
这一刻,趁还未吞噬殆尽。
望枯又明白一桩道理。
人心不足蛇吞象。
道法不诛,天理难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