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五郎落在最后,听得惨叫声越来越近,回头看去,只见一名冲在最前方的胡兵身披轻甲,手持长刀,正在像砍瓜切菜一样把金城县的汉子们斩倒在地。
“你们……”
杜五郎心想,是自己害死了那些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眼看着那胡兵向他冲来,他想跑,脚却像钉住了一样。
“走啊!”
“嘭!”
那胡兵冲到杜五郎面前时,却是杨暄一把将杜五郎拉进了黄山宫,关上宫门。
十余叛军只是哨探,见状也不强攻,直赶回去汇报。
众人惊魂未定,杨玉环找了个机会,小声向杜五郎问道:“是你安排的吗?”
“不是,我……我也没想到。”杜五郎道:“贵妃先不要演,现在可是不能离开,等我安排好了,你再演。”
杨玉环握了握手中的匕首,心想,也许是命中注定,就是要让自己早亡。
另一方面,她也在想,薛白会不会再救自己一次?可世上怎么会有一个人能在她回回遇到危险时都出现?
这夜的危险并没有过去,很快,马嵬坡已燃起了熊熊篝火。
越来越多的叛军开始向这边聚集过来。
杜五郎手上拿着一支千里镜,登上高阁,往马嵬坡上看去,须臾,回头瞪大了那双惊讶的眼。
“怎么了?他们在做什么?”杨暄问道。
杜五郎不答,目露惊恐之色。
之后,有叛军往黄山宫攻了过来,并且喊道:“里面的人,肉嫩!”
这句话,给他们带来了更大的恐惧。
~~
次日下午。
杨玉环手握着匕首,转头瞥了高力士一眼,只见高力士正以非常紧张的眼神盯着外面。
听动静,那些叛军已经快要杀进来了。
而此时天光正亮,显然是不适合假死躲身的。杨玉环心里在想,自己也许得真的一刀下去,了却此生了。
她其实并不怕死,可还有一桩心愿未了。
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来铺在地上,一点点被拉长,铺到了她的脚下。院外的动静突然间更为喧嚣,又很快安静下来,只剩下密集的脚步声。
高力士站起身来。
杨玉环也把匕首抵在了自己脖子上,她看向堂上,心道:“不可能的,他不会再来。”
然后,她看到薛白的身影大步走了过来。
……
“好巧,你又救了我。”
薛白看到杨玉环,先是上前行礼,然后小心地伸出手接过她手里的匕首,两人靠近时,她这般说了一句。
“不是巧。”他应道。
杨玉环听了,眼帘微抬,漾起些波澜,小声道:“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让贵妃受惊了。”
薛白略略提高音量,打断了杨玉环的话,退了一步,以眼神示意她此时并不方便多言。
高力士已经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道:“贵妃无事就好。”
“高将军放心,叛军很快便要平定了。”薛白道:“不如就在马嵬驿稍等几日,也许很快天下太平,便可迎圣驾归京了。”
“那老奴也该去迎圣驾才是。”
“好啊,待李节帅破敌,便由高将军把这喜讯报于圣人。”
说着,薛白与高力士往外走去。
“老奴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许多事不想管,却想提醒北平王一句。”
“高将军请讲。”
“都唤我作‘阿翁’,不知有没有资格也听北平王这般唤老奴?”
“阿翁。”
“好啊。”高力士微微一叹,小声道:“北平王不必瞒老奴,杜五郎的安排,老奴已经看穿了。”
“不知是什么安排?”
“别再故作不知了,那堂后还摆着一具尸体,想必是用来鱼目混珠的?”
薛白正要解释。
“北平王是做大事的人,眼下,正是关键时候,不可因小失大啊。”高力士摆了摆手,低声道:“只要得到圣人承认,以你如今的功劳,有什么经天纬地的大业是办不成的?”
薛白知道他这句话的含义,深有感触。
高力士又道:“经此一乱,圣人难得想开了,不怪你平反了三庶人案,你又何必再触怒他?往后,你辅佐殿下励精图治,我陪着圣人安度晚年,这是社稷之福。不可再因贵妃一人,而致天下大乱啊。”
这番话是有道理的,暂时于长安政权而言,得到李隆基的承认至关重要。
~~
杜五郎到了马嵬驿,只见薛白正在处置投降的叛军。
他好奇薛白是怎么做到一来,就招降了这么多凶神恶煞的敌人,便找了一个机会问了一嘴。
“叛军士卒们被围困在长安这么久已经很饿、很疲惫了,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且能吃到人肉的。这种情况下冒险经高原回漠北,远不如投降。故而,我一到,他们便擒了阿史那从礼归顺。”
“就这么简单?”
“这是势的累积,难处在于累积的过程。”薛白道:“滴水积成洪流很难,要冲垮河堤,不就是一瞬间的事。”
杜五郎道:“那是你,旗帜一展,他们便降了。我可是差点死了。”
“你若看明局势,大可告诉那些同罗兵,你可带他们‘共效朝廷,同享富贵’,能说服他们的。”
“哈。”
杜五郎心想,自己要是能做到,不就成了史书上记载的那种厉害人物了吗?普通人,胆都吓没了,还去与叛军说那些。
说话间,阿史那从礼被押来了,这人壮得厉害,身上盔甲都被摘了,显出一身肥硕的肉。
“北平王,此前在洛阳我还不服你,这次服了,你若还敢用我,我劝服我阿爷,为你平定安庆绪,除掉李亨!”
阿史那从礼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粗豪,一番话既道了歉,又提出了自己的价值,给出了许诺,还用了激将法以免薛白“不敢”用他。
薛白却是看都没看他,而是看向投降的叛军们。
“你们能迷途知返,这很好。但在我这里,有两种人不能宽恕!一是降而复叛,无视朝廷威严者;二是意欲割据,分裂大唐国土者,阿史那从礼两者皆占,斩!”
“北平王,你就没想过……”
“噗。”
一声响,一颗人头已经被刽子手提了起来。
杜五郎看得砸舌,薛白拍了拍他的肩,与他走到僻静处,说些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