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长庚刚要走,忽然,耳畔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见是位身着丁香色衣裳和金丝比甲的女人在门内向自己招手。女人的长相本身带着奇特的清冽感,眼中又混合着媚气与威严,气质很引人注目,就像树丛中准备捕食兔子的大老虎。
大老虎?等等。
白长庚想起来了,之前在道观的时候,听自家叔叔们认真告诫过自己,红尘里有一种地方叫做烟花巷,那里不能去,烟花巷里尽是秦楼楚馆。
叔叔们还说了,秦楼楚馆里的女子都是大老虎变的,她们从不会露出老虎尾巴,而是维持着漂亮女子的模样,在不知不觉中,吃掉你的银子,偷走你的精气神。
你打不赢的,这种妖魔鬼怪法力无边、捉摸不透,比后山里的东西恐怖几千倍,大罗神仙也破解不了!若碰到这种地方,千万绕开,别进去就对了。
真是太可怕了。
白长庚在门口犹豫着,想着如何拒绝面前的“大老虎”。
“你别走,我看小公子面生,像是药铺来的么?可否进门帮我治疗一下,咱这里头有人受伤了。”
白长庚才想起自己背着父亲今日交予的布包,布包口露着一些药草和药瓶。难怪女人要叫住她。
她咬咬牙,不管了,救人重要,龙潭还是虎穴又何必在意。
白长庚踏进了杏倚楼。
门口的香炉青烟袅袅,沁着好闻的花香味儿,和白家的百年香炉的气味完全不同。
正是春天昏昏欲睡的好雨时节,外头的杏花浓浓地隐在水雾中,和着雨线,缠缠绵绵,缱绻交织着流入一道道青石砖缝中。
“兰仙,许久不见。就把我忘了?”一个被女人们簇拥的男子,远远朝着这边侃了句,一边执着酒杯向女人作敬酒意。
“今儿还带了个生面孔的小少爷?”他看了一眼旁边的白长庚。
“在这凉快吧,少不了你的。”丁香色衣服的女人抛了一个笑容回应。
那位叫「兰仙」的女人领着白长庚飞速穿过弯弯绕绕的门廊。
旁边来了个提着水壶的伙计,见到女人,上前躬身低低道:“王大当家。在那叫,说下不了床了。”
王兰仙:“知道了。”
遂对白长庚说了句“在此地不要走动,等我”,便和那人上了楼。
白长庚站在杏倚楼中部的园林内,放眼四下,皆是盈盈翠翠:老梅深院,茂林修竹,盆景被打理得十分雅致,兼似有似无的花香和墨香阵阵飘过,曲水流觞;还有三三俩俩手挽手的男女在移步吟诗,越过水声潺潺,穿过花窗月影,蔷薇架下也时不时传来清幽的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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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夜晚的灯火与烛光,她隐约看见了窗内许多或在作画对弈、或在弹琶抚琴的款款身影。
“玉树后庭前,瑶草妆镜边。
去年花不老,今年月又圆。
莫教偏,和花和月,天教长少年。”
耳边传来幽然的唱腔。
白长庚听着迷迷糊糊的,当下十分受用。
怎么忽然觉着和长辈们所说“秦楼楚馆皆为庸脂俗粉,为酒色迷离,乱人心智之处”完全不同。
难怪他们别家门派的总说,白家内门过的是最难熬枯寂的日子。
杏倚楼就犹如仙境,里面走出来的女子都像画中仙似的,根本不是什么大老虎。
她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马起来,领悟到了初坠红尘的奇特快乐。
不一会儿功夫,王兰仙和伙计回来了。
白长庚跟着他们倾身上楼,穿廊过巷,转过朱阁绮户,走到顶楼,经过团团簇簇看不清面貌枕着露水的春花碧草,拨开一道又一道水红色纱帘,不知走了多久,总算进了一个角落的一扇小门儿。
里头的灯烛有些昏暗,绛红色的纱幔后头,影影绰绰地坐着个人。
白长庚不知为何倒吸了口气。
伙计往里瞧着,努了努嘴:“就这里了,麻烦小郎中。”王兰仙则示意白长庚此人伤势比较重,希望用最好的药,便带门出去了。
白长庚走近烛台,想把灯芯挑亮一些。
“不要。”绛色纱幔里的人懒懒道。
白长庚停下要去挑灯的手,温言作揖:“姑娘,我是被托来给你上药治伤的。”
那纱幔里头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冷哼,转而又是轻轻的浅笑声。
“不要亮的。”
“你过来吧。”
白长庚靠了过去,在床头放下布包,正要去把脉,朝床上人定睛一瞧,那姑娘在黑暗中,也正带点无聊地打量着自己。
“我说下不了床,她还真叫人来治。”她笑呵呵地托腮侧躺到了床上。
白长庚在黑暗中注意到,这位姑娘眼睛大大的,正一眨一眨看着自己,心有点儿慌。
在外可千万留神,决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昏暗的烛光中,看着她衫子微敞开,皮肤有些发红,白长庚回过神,才注意到这人脸上身上都已经显出些火烧火燎的气色,估摸着是创口拖了一夜,现已发烧了。
目光上移,忽看见这位姑娘还在等着自己接话,白长庚赶紧撇开眼神:
“你有些热疾,稍等,我给姑娘把脉。”
“好啊。”她偏头看着白长庚,表情一直是带笑的,仿佛小猫无聊的时候终于找到了打发时间的玩艺儿。
“那便麻烦你啦,小郎中。”白长庚觉得耳边银铃似的声音很好听。
白长庚拿出包内的药膏、粉剂与药草等物,因为年纪尚小经验不足,根本没怎么在外出诊过,稍显手忙脚乱,待她翻遍包裹,才察觉其中的包扎用具不太够。
忽然,白长庚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我可以用束发带蒙眼,为你悬丝诊脉。”白长庚耳尖发红。
她慌乱地从榻上起身,退出三步远轻声道:“男、男女授受不亲。”
小姑娘愣了愣,撑着下巴咯咯地笑了起来,一直笑到整个人瘫倒在床榻上。
“小公子,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白长庚闭唇不语。
她本想说大老虎的事,随后察觉怪力乱神之语不应告知普通人,会吓到她的,遂作罢。
“别叫姑娘了,你可以叫我小石榴,大家都这么叫我。”
白长庚已经解下了自己的蓝发带,蒙在眼上:“石姑娘,行医之人应恪守品德,我决不看你。”
小石榴一直在笑,半天没止住,随后摆摆手欣然应允。
…………
闹腾了大半会儿,总算是一边聊天,一边手忙脚乱地包扎完了。
眼前一片漆黑。
白长庚取下发带,眼前恢复了昏暗的烛光。
“小公子,辛苦你啰~”
白长庚点点头:“不必谢。”
未曾料到这位小石榴姑娘身上的伤那么重,虽完全看不见,但白长庚凭借幼年的黑屋辨药经验,通过其他五感足以判断和疗伤了。她感应到了对方浑身尽是一道道的鞭痕和瘀伤,有些地方还留着脓水,上药膏、敷药粉的时候应该很疼,而这姑娘居然从头到尾一声不吭。
果然,叔叔说得不错,烟花巷里面有大老虎,而且很可怕,能把人伤成这样,看样子会吃掉普通人也不是谣言。
上药前,她本以为小石榴伤得最重是胳膊,上药后,竟是腿伤得最重。
包扎用具不够,待取下眼前的发带,正好能有物什能替代最后的包扎布了。
于是,白长庚最后用发带为她裹上了腿。
这时候白长庚才注意到,小石榴已经渗出一额头的汗。
气氛放松下来。
白长庚忖度着说道:“石姑娘,风月之地不可久待,早些另觅他处才是。”
小石榴的眼神骤然暗淡下来,躺着说她倒也想。
小石榴轻描淡写说,她是最近新来的,前些天打算从这里逃出去,逃了八次,不过最后没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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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长庚忽然注意到桌旁边有把团扇,昏暗中瞥到了上面的诗句: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