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庭心下一时震动。他话说出口其实后悔,担心在帝前这般言语未免有些过头,若惹怒了赵眘,那可是再无回头路了。哪知赵眘突然给出这等承诺来——阶升半品,这可不是虚的,足见自己对这内城总还是有那么些要紧,不是轻易可取代。赶走夏君黎既然办不到——升个品阶,倒也确实能将今日之耻弥盖去些,料旁人也不敢再多闲话。赵眘话说到这个份上,他料想不可能再有更好的结果,正待便此谢恩,却听上首又加了一句:
“恺儿过几日便要去宣州,路途虽不在远,终究是不在京里了,你纵然想随他去,以你的身份,也是难为,从今往后,便安心留在京城——想必君黎也不会为难于你。”
这一句话听在张庭耳中比之适才更不啻雷霆,直叫他一刹间脊背发凉,冷汗涔涔,慌忙跪下叩首:“张庭谢陛下大恩。”一旁的夏君黎自然也听懂了,心下免不了也是一凛:张庭一直以来背后之人,原来正是庆王赵恺——这一层关系邵宣也、沈凤鸣和自己都没来得及弄明白,可这位圣上原来早便晓得了。他从未点破,大约是因为赵恺似乎并未来得及做出过什么出格之事,可——他却也还是将赵恺送出了皇城,封往了宣州,张庭身为殿前司长,连同那二万殿前司军士都只属于这皇城,再是不甘也绝不可能跟随庆王而走。赵眘说得很清楚,张庭即便辞官离京,以他这身份也不得不避嫌,哪怕只身一人亦绝无可能投奔庆王,这层依附只能永久地断了,而他能得保全自己的唯一办法,只能是在这禁城继续尽忠,永远不要存有任何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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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免看向赵眘。这位帝王看起来那么平静从容,甚或还带点笑意——适才一点转瞬即逝的面色沉落都好像是错觉般丝毫无有痕迹,即便张庭有如此大的把柄在他手,他却非但不曾降罪,反而借今日之机,应允将他的品阶再提半级——朱雀在世时,曾说过这位皇上与上皇赵构不同,并非等闲,想来,终不是没有道理。他对自己亦是同样吧——明明可以治罪,却也仍是选择留下自己。究竟是打算秋后算账还是——这本就是他的某种御人之道,似乎也并不紧要了。至少现在,他和张庭,都毫发无损地站在这里;离开这福宁殿之后,也会继续毫发无损地做自己该做之事。
他也便没有出声。张庭经这一吓,出去后大概是不可能再敢多提今日之事了。赵眘此时也露出了一丝倦意,挥挥手,张庭会意忙请告退,夏君黎原亦待退走,赵眘倦目却又睁大,向他道:“君黎再留片刻,朕还有几句话与你说。”
他起身,冯公公上前扶了他,往内殿里去,夏君黎只得跟在身后。“君黎啊,”他的口吻,好似以前对着朱雀,“张庭这人,你是何看法?”
“我没什么看法。我对他的了解,恐怕及不上陛下对他了解十中之一。”
赵眘呵呵笑起来:“那邵宣也呢?”
“也不了解。”
赵眘便道:“我应允张庭此番升至正四品,与邵宣也平阶,两司无有高下,看似公平,其实这世间种种——特别是我们这皇城里头——此消彼长,无一刻能停,真正的平衡从不存在,有时倒反是高下分明,一头强压另一头,方能得平稳;就好似朕这三个儿子,终是东宫轻易压过另两家,便万事皆顺,无人有话说,倘有谁气焰高了,蠢蠢欲动起来,令得东宫也不得不岌岌可危起来,倒成了不安稳的引子了。你明白朕的意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