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落了,却没有人接话。在东水盟大会前夕,一下失踪了六个对东水盟不大满意的人,瞎子也看得出是怎么回事。正因为太明白了,竟叫人不知该如何发出质疑来。
夏琛闷声不响,只将昨日那封无有一字的信展开。挑衅么?若昨日还认为是挑衅,今日的他,就真该觉得庆幸了。分明——曲重生本来就没打算隐藏自己的目的——他本来就没打算作任何的伪装。在东水盟大会之前将一切虚浮面纱都撕下,予所有人如此警示,他的意思太明白了。
自己——会否也如那六人一样,本是大会之前就该解决的麻烦?“江南第一庄”夏家庄的少庄主——若自己也失踪了,对江南武林来说,该是多么振聋发聩的一记告诫?可却也正是这一事唯令他无法想通——为何最后,襟怀里留下的是一封无字之书,而不是——入心之刃——不是任何致命的手段?与其说这封信是侮辱或是挑衅,他此刻倒更觉像是某种提醒。他双目似要将这张白纸看得透背,只觉得——这上面本应有几个字——有一个也好,也能让他知道,能得手却又不下手,究竟是何用意。
默抑至极的气氛里,外面的子弟突然闯进来:“青龙教!”
青龙教的旗号,算是这场大会之前一道劈散浑浊的劲风——非仅是对夏琛一行而言。在这沸沸乱乱、猜疑不断的金陵城三十年来最大的武林聚会的前夜,“当今武林第一高手”拓跋孤——这个名字,还是将此时的江湖浮沫压下了几分。
人群很自觉地给青龙教让开一条道来。哪怕青龙教所在的徽州与这建康算不得很近,此际众人心中终也都忆起:江南地广,徽州——亦在其中。青龙教远道而来,若竟也支持这东水盟主,那么——明日无论曲重生说什么,便真个再无人与他作对了。然则亦有人寻思——距离武林大会尚有最后一夜,不知今晚更有哪三个人要遭殃?倘青龙教竟对东水盟亦并不买账,明早所见,又将是何等光景?
夏琛闻报大喜,立时起身,子弟已将人引上楼来。夏琛一行虽不曾特意遮掩却也不曾引人注目,但青龙教连人带旗帜这一来,凡住此店武林中人,自然注意到了此处。有见事清明的心中立时猜到了几分,当此时却也不敢喧哗议论,只因青龙教来人甚多,一伺屋门闭起,门口立时站了四个教众冷脸把风,乌合之流不敢多看,只得各散归座。
人甫进屋,夏琛一颗心却立时一落。即便——为首之人戴了防雨斗笠,还不曾摘下,他也辨得出——那根本不是他的表哥拓跋孤。
沈凤鸣的目色急遽变化,比夏琛何止暗沉了数倍。发信向青龙教求助的主意是他出的,拓跋孤亦明确复信将援手建康之会——他从未想过如此可能——想过——拓跋孤竟不曾亲至,所谓“援手”,会是——他十几年期而未得的——程方愈。
程方愈取下斗笠,夏琛强忍失望,与他行礼:“程左使。”还是问了句:“我表哥没来么?”
程方愈回了一礼:“少庄主。”便道:“教主收到少庄主快书,可惜谷中另有要事,故此特令方愈前来相助。”
夏琛尴尬一笑,“我……我以为表哥会来,他回信里的意思……大概……大概是我误会了。”
程方愈没有回答,目光与在场一一相对,于沈凤鸣处,停留得稍久了两分。
虽则他除鸿福楼上一面之外,其实没有与今日的沈凤鸣相逢过,亦不识他与自己昔日有何渊源,但沈凤鸣在洞庭一心要取他性命之事,单疾泉必早告他知晓。他亦未动声色,只笑笑开口:“少庄主身边得沈公子这等高手,实不必太过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