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这不是适合故友重逢的开场白,但她还是说了出来,像吐出经久积压在心头的一口淤血。
包厢里本来朋友聚会的轻松氛围顷刻间荡然无存,而正握着她的手的歌呗一下子收紧了手。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可掌心依然很热,从那里传递出的一丝力量支撑住了绘里世,让她能够对着她笑一笑。
但歌呗却突然因为这个笑难过极了。
“你们都知道的,我爸爸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空海和歌呗都知道这句话绝非虚言,任谁在熟识相叶透之后都说不出他的半点不好,他们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为人夫为人父,但笑起来时神情宛然如少年,不带半点阴霾,像青空,像太阳,也像他的名字。
透。
“……所以那时候,大家都很难过。”他的亲邻、师长、友朋,病人,“尤其是爷爷奶奶和妈妈。”
晚年失独的两个老人哀痛欲绝的面容,和妈妈宛如失偶的天鹅般凄厉的悲鸣,宛如实质化一般沉重的悲伤铺天盖地地压在跪在葬礼上墓碑前的她身上,她浑身颤抖地想。
——为什么死的不是我呢?
她从小就是个很难带的高需求小孩,又麻烦又任性,因为不想让自己的生日显得像圣诞节的附属品所以硬要晚一天过,连翻书时不小心被纸页划破这样的小伤都要又哭又闹地向全家人展示,和爸爸相比,怎么想都是她死掉对这个世界的损失更小一些吧?反正他和妈妈还年轻,他们总能再生一个更乖更可爱的小孩来代替她。
就是在快被这样痛苦的自毁欲压垮的那时候,她看到了盘旋流淌在这个世界之间的,沉重而黏稠的漆黑雾气。
在那些来参加葬礼的人们身上,在那些林立如刀簇的墓碑之间,也在她紧紧扣在墓园的青石板上、沾染上泥泞与水渍的指尖。
“……当时我只是以为我疯了,所以产生了幻觉。但后来我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在仿佛连日光都会畏避退让的阴暗小巷里,追着那个在楼道里张贴广告的男人身后跟出来的她踉跄着退后了一步,喉咙因为极度的惊悸和恐慌甚至无法发出尖叫。
她看到已经没有了气息的男人倒在地上,那条形如毒蛇却遍生眼睛的阴影正伏在他的身上享用他余温尚存的血肉,空气里充斥着扑鼻的、腥热的血气。
她曾经以为自己一定是被天命选中的救世主,总有一天会觉醒什么了不起的力量,但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命运的馈赠总有价码,在向她索要了代价之后,这个世界的确选中了她,向她显露出了自己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