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恨他,可我也爱他。他死了,我偷偷将他葬入皇陵,我的陵墓里。生未曾同衾,便死后同穴;他算计了一辈子,连死前的遗言都要算计一把,不说恨,也不说怨,还跟从前一样,温柔从容地爱我。”她哽咽的嗓音忽而似哭似笑,“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明晃晃的阳谋,明明知道我和他注定你死我活,偏偏要求个圆满——我能做什么?我还能做什么?他生前求不得姻缘,也不肯求,临到死了,才说出口。”
卫扶光心里钝钝的痛,因为她也在作痛。
“至亲至爱,皆入黄泉。”
卫扶光闻言,便沉默着在陡然变得狂乱的雨中,小心翼翼用衣袖替她遮挡,投下一片干燥暖意,带来一股缭绕木香。
他轻声说:“要不要去皇陵?”
江烟里垂眼,攥紧了衣袖,好半晌才松开,站起身,又是那个素来端方优雅、仪态万千的仙子,笑道:“也好。”
前往皇陵的路上,她格外沉默。
她听说,她那愚蠢的废物弟弟,在长安城破那日自焚而死,和她从来看不上眼的皇后一起,端坐在金銮大殿,一把火、一壶酒,就此殉了国。
钟妍华失踪。
曾和她有师生之谊的老将,宁死不开城门,身中数箭后,悲恸一声“殿下”,死不瞑目。
小主,
曾和她在朝堂上明争暗斗、互不相让的寒门丞相,城破时饮下毒酒,大笑着说:“长公主,臣有愧君恩啊!”
然而,然而……
——曾经汹涌的爱恨湮没,曾经诡谲的人心消停,至亲至爱不再,大恩大仇不再,就连她的皇朝也不在了。
皇陵一片凄凄,百废待兴之时,连曾经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卫都没了,江烟里和卫扶光轻松进去,寻到了曾经江烟里为自己修建、却未曾完工的陵墓。
江氏,如今皆为坟茔中枯骨。
卫扶光看见她立在陵前,身影单薄纤弱,心中难过。
他轻声道:“我如今已经身体大好了,可以变回龙,叫江师叔带着我从天而降,吓他们一跳。”
江烟里被他逗笑,摇摇头,刚想说什么,忽而目光一凝。
在她的陵墓旁,是江渊的陵墓,因为“谋反”的缘故,本来只是一座凄凉的坟茔,也只草草写着“戾太子江渊”几个字,她在执政后力排众议重修陵墓,却因世家的阻拦,没能更改墓碑。
然而此刻,“戾太子江渊”几个字,已然变成了“庄慧太子江渊”。
还没来得及走近细看,便听见有人进入皇陵,她回过神,拉着卫扶光躲在暗处,来的是几个工匠,几个着甲胄的士兵,都跟在一个形容粗犷、气势威严的中年男子身后。
男子打了个哈欠,身边为他撑伞的是个太监,见状讨好笑着:“雨天路滑,陛下当心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