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章 丫儿塔

红楼华彩 肥锅锅 4973 字 2个月前

若平儿还有几分真心,袭人这话却全是虚情假意。谁不知宝玉房中是个什么情形?连个奶嬷嬷都被袭人斗得与宝玉生分了,那媚人也是个出彩的,如今处处落在下风,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被袭人赶走。

鸳鸯暗忖,只怕袭人这话内中大有警告之意——不去琏二爷那儿,也别来宝二爷这儿!

因是鸳鸯又是气,又是臊,又是急,骂道:“两个蹄子不得好死的!人家有为难的事,拿着你们当正经人,告诉你们,与我排解排解,你们倒替换着取笑儿。你们自为都有了结果了,将来都是做姨娘的。据我看,天下的事未必都遂心如意。你们且收着些儿,别忒乐过了头儿!”

二人见他急了,忙陪笑央告道:“好姐姐,别多心,咱们从小儿都是亲姊妹一般,不过无人处偶然取个笑儿。你的主意告诉我们知道,也好放心。”

鸳鸯道:“什么主意!我只不去就完了。”

平儿摇头道:“你不去,未必得干休。大老爷的性子你是知道的。虽然你是老太太房里的人,此刻不敢把你怎么样,将来难道你跟老太太一辈子不成?也要出去的。那时落了他的手,倒不好了。”

鸳鸯冷笑道:“且不说谁先谁后,纵使他落在后头,老太太在一日,我一日不离这里,若是老太太归西去了,他横竖还有三年的孝呢,没个娘,才死了他先收小老婆的!等过三年,知道又是怎么个光景,那时再说。纵到了至急为难,我剪了头发作姑子去,不然,还有一死。一辈子不嫁男人,又怎么样?乐得干净呢!”

平儿、袭人笑道:“真这蹄子没了脸,越发信口儿都说出来了。”

鸳鸯道:“事到如此,臊一会怎么样?你们不信,慢慢的看着就是了。太太才说了,找我老子娘去。我看他南京找去!”

平儿道:“你的父母都在南京看房子,没上来,终究也寻得着。现在还有你哥哥嫂子在这里。可惜你是这里的家生女儿,不如我们两个人是单在这里。”

鸳鸯道:“家生女儿怎么样?‘牛不吃水强按头’?我不愿意,难道杀我的老子娘不成!”

看了半晌热闹,一旁的红玉心下五味杂陈。鸳鸯在府中何等体面?如今却被逼得这般窘迫。亏得她一早儿随了俭四爷,又许了姨娘前程,不然留在贾家,说不得来日还不如鸳鸯呢。

她这一声叹息,引得平儿与袭人观量,袭人忽而心下一动,脱口笑道:“我们都知你是个心气儿高的,既看不上琏二爷,又看不上宝二爷,倘若将你许了俭四爷又怎么说?”

鸳鸯闻言顿时讶然不已,忙道:“浑说什么?怎么又扯上俭四爷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鸳鸯虽与李惟俭往来不多,也知其人内有乾坤,可这般伟丈夫本就不拘世间礼法。鸳鸯因是心下暗忖,若果然要给人做小老婆,好似留在俭四爷身边儿……更好些?

随即自己个儿暗啐一口,红玉还在跟前儿,没得让人笑话!

她面上变化,一纤一毫俱落在平儿、袭人与红玉眼中。平儿与袭人对视一眼,心下纷纷讶异不已,原来鸳鸯果然看中了俭四爷。红玉却是心下咯噔一声,总觉此番好似引狼入室了。

因是,红玉便笑道:“四爷有何不好的?素日里也不拘着我们,还总要我读书识字。鸳鸯姐姐若来了,说不得四爷极得意呢。”

鸳鸯便道:“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越说越没谱了!”

又略略说过一会子话,红玉心下烦闷,便推说家中还有事务,旋即起身离去。

只余下鸳鸯、平儿、袭人三个,平儿真心为鸳鸯考量,因是凑过来道:“这会子就莫说假话了,你若真有心,我舍了脸面跪求了二奶奶,总要在老太太面前递上话才好。不然挡得住一回,难不成还能挡得了一辈子?”

袭人也道:“你也莫想着红玉,俭四爷年轻气盛的,身边儿又不止红玉一个。再说她往后顶多是姨娘,老太太发话求了云姑娘,又哪里用理会红玉?”

鸳鸯还要嘴硬,方才要开口,便撞上了平儿的目光。心下正犹豫着,抬眼便见她嫂子往这边走来。

袭人道:“当是找不着你的爹娘,一定和你嫂子说了。”

鸳鸯骂道:“这个娼妇,专管是个‘九国贩骆驼的’,听了这话,他有个不奉承去的!”

说话之间,已来到跟前。她嫂子笑道:“那里没找到,姑娘跑了这里来!你跟了我来,我和你说话。”

平儿、袭人都忙让坐。他嫂子说:“姑娘们请坐,我找我们姑娘说句话。”

袭人、平儿都装不知道,笑道:“什么这样忙?我们这里猜谜儿,赢手批子打呢,等猜了这个再去。”

鸳鸯道:“什么话?你说罢。”

她嫂子笑道:“你跟我来,到那里我告诉你,横竖有好话儿。”

鸳鸯道:“可是大太太和你说的那话?”

她嫂子笑道:“姑娘既知道,还奈何我!快来,我细细的告诉你,可是天大的喜事!”

鸳鸯听说,立起身来,照她嫂子脸上下死劲啐了一口,指着她骂道:“你快夹着屄嘴离了这里,好多着呢!什么‘好话’!宋徽宗的鹰,赵子昂的马,都是好画儿。什么‘喜事’!状元痘儿灌的浆又满是喜事。怪道成日家羡慕人家女儿作了小老婆,一家子都仗着她横行霸道的,一家子都成了小老婆了!看得眼热了,也把我送在火坑里去。我若得脸呢,你们在外头横行霸道,自己就封自己是舅爷了。我若不得脸,败了时,你们把忘八脖子一缩,生死由我去!”

一面骂,一面哭,平儿、袭人拦着劝。她嫂子脸上下不来,因说道:“愿意不愿意,你也好说,不犯着牵三挂四的。俗语说,‘当着矮人,别说短话’。姑奶奶骂我,我不敢还言,这二位姑娘并没惹着你,‘小老婆’长,‘小老婆’短,人家脸上怎么过得去?”

袭人、平儿忙道:“你倒别这么说,她也并不是说我们,你倒别牵三挂四的。你听见那位太太,太爷们封我们做小老婆?况且我们两个也没有爹娘、哥哥、兄弟在这门子里仗着我们横行霸道的。她骂的人自有她骂的,我们犯不着多心。”

鸳鸯道:“她见我骂了她,她臊了,没得盖脸,又拿话挑唆你们两个,幸亏你们两个明白。原是我急了,也没分别出来,她就挑出这个空儿来。”

她嫂子自觉没趣,赌气去了。

平儿又扯过鸳鸯,说道:“行不行就一句话的事儿,你若点头了,我这就去求二奶奶去!”

鸳鸯咬唇思量,眼前闪过李惟俭身形,本要强行推拒了,可心中终是不忍,因是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袭人便笑道:“你瞧,我就说她是个心气儿高的,原是盯着俭四爷呢。”

鸳鸯面上挂不住,与袭人撕扯了一番,待散去了,平儿紧忙去寻王熙凤。

却说这会子邢夫人正在凤姐儿房中,金文翔家的讪讪回返,回话道:“不中用,她倒骂了我一场。”因凤姐儿在旁,不敢提平儿,只说:“袭人也帮着她抢白我,说了许多不知好歹的话,回不得主子的。太太和老爷商议再买罢。谅那小蹄子也没有这么大福,我们也没有这么大造化。”

邢夫人为贾赦求纳鸳鸯可不是为着女色,再者如今贾赦又哪里有那个心力?两口子奔着老太太的体己银子去的,又怎肯善罢甘休?

因是邢夫人追问连连,那金文翔家的信口胡诌,单将平儿摘了出去,只说了袭人的不是。

凤姐听闻平儿也在场,又装模作样要寻平儿来问话,小丫头丰儿便推说平儿被黛玉请了去,一时不得回返。

邢夫人无计可施,吃过晚饭只得回去寻大老爷问计。

邢夫人方才一走,平儿便回来了。与凤姐儿略略说过园中情形,忽而便跪了道:“奶奶,我服侍你一场,从未开过口,如今却要代鸳鸯求奶奶一嘴。”

凤姐儿讶然不已,忙道:“好端端跪我做什么?有什么话你起来再说。”

凤姐儿起身去拉,平儿却执意不起,只将鸳鸯意欲嫁李惟俭之事说了出来。直把凤姐儿听得瞠目不已!

凤姐儿心下极不待见鸳鸯,盖因那鸳鸯在老太太面前比凤姐儿还要有几分体面,出身下贱,如今却比主子的谱还大,倒并非真个儿有什么龃龉。

如今听了平儿求肯,心下竟说不出的五味杂陈。恍惚间,凤姐儿忽而生出一念,若自己是鸳鸯——

“奶奶?”

“不行!”王熙凤脱口而出,说过才觉后悔。继而赶忙找补道:“你这事儿怕是寻错了人。”

强忍着心下不适,凤姐儿说道:“便是老太太也不能往俭兄弟身边儿强塞人,你要求,只怕要去求一求云丫头了。

若与云丫头提及此事,我就更不好出面,反倒是你自己个儿去说更好些。”

一语点醒平儿,平儿顿时恍然道:“是了,奶奶说的在理。”

当下平儿起身,又急匆匆往怡红院而去。瞧着平儿匆匆而去,王熙凤咬唇半晌不语,心下万般心绪,终究化作一声长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