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点儿走街串巷收粪的营生能挣几个钱?每个月要给粪头抽成,还要买鬼籍,买符箓香烛,要吃,要穿,要住,逢年过节各方面还得打点孝敬,一年到头落不到几个子儿在自个儿兜里。不然,我会住在这鸡毛店里?”
“老小子不老实,我可听说了。”黄尾笑眯眯伸手比划了个数字,“你至少攒了这个数!”
乔老头一个哆嗦,猛地扑上去捂住黄尾的手。
“老弟,你……唉!算了,说实话,老哥哥我就是想再多攒攒。”
“还攒?!”黄尾抽回手,调笑道,“你莫不是要投进哪家高门大户?”
没了漏财之危,乔老头笑呵呵坐回了位置上。
“老弟说笑了,似咱们这等无跟脚的小鬼,别说高门大户,就是寻常富庶人家,也难轮得上。”
他端起碗“黄汤”,施施然道:
“可纵是贫寒之家,也有贤愚之分。”
“若是养不活,给丢进了河里,倒也算了。但若遇到不讲究的父母,似那等好吃懒做、烂赌狂嫖的,恐怕会被牵连一辈子,活着当人不如死了作鬼。”
周围没人附和,只有黄尾笑眯眯举碗。
“老哥哥说得极是。”
……
接下来的时间,大伙儿就着酒菜说着家长里短。
众鬼嘴里的,多是为鬼的艰辛。
在城里打工做活,不仅要防着人,一旦暴露身份,容易惹来法师;还要防着鬼,概因鬼物中不少持强凌弱、偷鸡摸狗之辈。
到了李长安,他只好说起这段时间的往事。
众人纷纷惊呼。
“那条大蛇死了么?”
“不晓得,反正我死了。”
“大师死了么?”
“活着,但跟死了差不多。”
大伙儿唏嘘中,李长安正想询问有何适合自己的营生。谁料,黄尾突然拍起胸脯。
“法严大师慈悲为怀,玄霄道长守义重诺。两位高人都有恩于我等,我虽为小鬼,法师有难,岂能坐视?!”
话里说得越是大义凛然,越是招致大伙儿古怪的目光。
有恩?
是和尚用月牙铲把他铲作两截有恩?还是道士把他封进酒坛换钱有恩?
他是脸不红心不跳掏出几枚铜子拍在地上。
有他起头,众鬼也纷纷慷慨解囊,你几角碎银,我几吊铜钱,最后加起来,也有好几两银子。就数黄尾给的最少。
李长安算了算,这里的钱加上自癞头刘处“赚”来的,正好能买到便宜的人参。
道士沉默许久,长长吐气。
“多谢。”
…………
故事有讲完的时候,酒也有喝完的时候。
长夜漫漫,只剩睡觉。
夜到三更。
李长安忽然自入定中惊醒。
他警惕四顾。
草棚里,各种臭气依旧浓郁熏人,各种鼾声、磨牙声、呓语声依旧似唢呐、钹锣交响。
他又将小窗推开一丝缝隙。
外头云翳浓重,隐隐的“哗哗”声响不知是哪里送来的涛声;远处朦胧的灯火,是富贵人家在竟夜寻欢作乐。
李长安正怀疑自己是否神经紧绷过头。
坊间突然犬吠大作。
笼子里的鸡鸭也开始扑腾乱叫。
就连鸡毛店中的鼾声也渐渐平息。
李长安回头。
瞧见黑漆漆的棚子里瞪起一双双绿幽幽的鬼眼。
“快跑!”
屋外有人大喊。
“查鬼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