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上午与舅娘分别时,悄悄嘱咐手下人交给舅娘的。
当时的他还自认细心,自认孝心,以为勘透了舅娘的窘迫,顾全了老人的脸面。
现在瞧来,只是可笑,只是可恨。
可恨自己被捉妖的大功冲昏了眼,竟如此粗心大意,自以为舅娘言语中犹豫,不过是想讨些符箓,不好开口而已。
愧疚撕咬着他的内心,焦虑催促着他的脚步。
可在沿着血迹踏入厢房的那一刻,他的身躯再度僵住。
他瞧见了最不愿看到的一幕。
舅娘仰躺在血泊里,面色惨白,双目紧闭。
薄子瑜踉跄过去,手足无措地扶起妇人后颈。
舅娘。
妇人微微睁眼,声音微弱。
子瑜么?
对,对!舅娘,是我,是子瑜,你先忍着痛,我这就带你去看大夫。
我活不成了。
不!能治好!就算城里的大夫不行,还有山上的冯道长哩!
舅娘慢慢挤出一点笑容,苍白的脸似乎恢复了些许血色,涣散的眸光稍稍凝聚,她瞧着薄子瑜。
你阿舅
话没说完,一口黑血就呛出了喉头。
薄子瑜慌忙拿袖子去擦拭,声音都带上些哭腔。
莫说话了,这就去找大夫。
说着,便要搀起舅娘。
可舅娘突然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臂,如此用力,以至于指甲透过衣袖,深深嵌进皮肤里。
舅娘的嘴唇艰难嗫嚅着,短短几个字都让她残存的生命飞速流逝。
他在邻家。
她的眼珠对着薄子瑜,眸光却渐渐散向了虚空,眼角浮出几点晶莹,也不知是解脱,是愧疚,还是悔恨。
帮帮他。
便再无声息。
舅舅妖变,舅娘身死。
对于这个结果,在看到册子上出现城南昌丰坊邢宅一行字时,薄子瑜便已有心理准备,只是还怀揣着一点侥幸,怀揣着一点私心罢了。
否则。
他便不会支开其他人,选择孤身前来,也不会在蓑衣之下,披上甲衣,还带上了除妖的符箓与武器。
此时。
已然入夜,不见消停的大雨隔绝了光与声,让这雨中的世界仿佛只剩下薄子瑜与一步之外的宅子——数十天前,邢捕头舍命从虎姑婆口中救出幼儿的宅子。
薄子瑜不知道,当时的阿舅是怀着怎样的勇气进去救人;也不知道今天的阿舅,又怀着怎样的狰狞进去吃人。
他只知道
手掌划过刀刃,鲜血便随着刀身游走,将刀面上用秘法以朱砂勾勒出的符纹染得猩红。
阿舅。
他解下蓑衣,铁甲在冷雨里映出寒光。
子瑜决不会给你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