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长安道:无尽告别,以及诀别(五)

十月下旬,李义山以急递之速,赶到兴元府,令狐壳士已经卧床不能起了。自大和九年春第四次落第拜别令狐壳士后,李义山与令狐壳士已经两年多没有见面了,今日的令狐壳士,由于几个月以来,饮食在腹中不能存留,魁梧的他已经消瘦了一小半,满面苍黄而无神色。

令狐壳士见到李义山,露出了萧瑟的笑容,他轻声对李义山说,义山,上前来,按压吾之髀肉。

李义山遵命,掀起令狐壳士的衣衫,按压了他大腿上的肉,这一按下去便是一个坑,久久不能复原。

令狐壳士说,某不必担忧髀肉复生了。令狐三兄弟在一侧,听了令狐壳士的话,都落下了眼泪。

退下来后,令狐三兄弟对李义山说,三人决意让父亲辞官回京,请御医诊治,结果父亲不允,还斥责他三人写不好请辞表章,因此,请李义山代为相劝。

李义山代劝解令狐壳士说,公离京之后,今上政不能行,只能读书治乐。公之病并非不治之症,上天欲使公回朝任职而已,弟子愿代公草拟表章,上奏朝廷,请回长安。

听了李义山的话,令狐壳士同意回京了。李义山代拟了表奏,是为《为彭阳公兴元请寻医表》,表中有句曰:

臣某言:臣闻长育(生长发育)之功,允归于天地;疾痛所迫,必告于君亲。是以今月某日,窃献表章,上干旒扆(帝王),备陈旧恙,当此颓龄,乞解藩维(藩国),一归京辇(京都)。……臣早以庸虚,久尘(承)恩渥(泽),四朝受任,二纪(二十四年)叨荣(受荣)。……岂不愿竭蝼蚁之微生,尽桑榆之暮景?靡敢(不敢)言病,罔或(无有)告劳。且汉上雄藩,褒中重镇,统临至广,控压非轻。以臣昔年,尚忧不理;在臣今日,其何敢安。……固合即时离镇,随表归朝……拜魏阙而获伸积恋,访秦医而冀愈沉屙(沉疴)。乏绝(断绝)之时,驰驱未晚。臣已决取今月某日,离本道(山南西道)东上。无任(不胜)祈恩危迫之至。

还未到出发之日,令狐壳士病情加重,已经不堪行旅,暴露于野了。

十一月七日,令狐壳士离世前五日,寄诗书于洛阳刘梦得,书信后附文说,见(白)乐天君,为(吾)伸(申述)千万之诚也。

十一月八日,令狐壳士离世前四日,召集令狐三兄弟,交代后事。他说,吾死以后,你们三兄弟于私要家室和睦,为公要竭尽所能。至于归葬之事,不得向朝廷请赐谥号,不接受军府奠仪,入葬时布车一乘,不得加以装饰,也不请鼓乐吹奏。务必俭约,不得缓慢,莫因丧葬之事而破财伤身。

十一月九日,令狐壳士离世前三日,他唤来李义山,一起赋诗,令狐壳士情有不及,诗未作成,于是李义山按编年吟诵令狐壳士昔日诗歌,令狐壳士听得脸皮泛红,不时说,这是老夫作的么?

十一月十一日,李义山吟狐壳士诗《坐中闻思帝乡有感》,诗云:

年年不见帝乡春,白日寻思夜梦频。

上酒忽闻吹此曲,坐中惆怅更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