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执仙姑一连领诵了三日,请过了道教诸圣,祈祷了五谷丰登,祝福了文运恒昌,在第三日下午,她念到了每一位捐金者的名字,十位青衣女冠也复诵了每一位捐金者的名字,听到名字的人,都觉得自己捐得值了。
李义山也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跟所有听到名字的人一样,他觉得罢执仙姑和青衣女冠念诵自己名字的时候,有一份异样的情愫包含其中,与其他一身铜臭的捐金者有所不同。
坛外大集也开市了整整三日,下州的贾人和乡民卖掉了山货土产,天平的市民买到了奇珍异宝,就连无所事事的道长,也花钱牵走了一头驴。百姓们都说,令狐公的醮坛办得好,领诵道姑美若天仙,天平内外客似云来。
李义山和钱粮守官,连夜平账,还有可观的剩余。李义山请问了令狐公,令狐公说,作为明日谢宴的开支吧!
次日,李义山忙到向晚时分才结完工役的钱,天平府的谢宴就要开席了,他急忙赶赴府衙偏院花园,只见园中摆了三桌酒席,令狐公及宾客均已入座。席前已经铺就红线地毯,地毯正中有一长桌,长桌正中摆放着一根尺许高的松木圆柱,松木圆柱上放着一只玲珑剔透的水晶盘,李义山不解其意。蔡京招呼李义山坐到自己上首,李义山谢过蔡京,又与更上首的一位青袍御史叉手行礼。
令狐壳士看到李义山入座,便拿玉箸敲了一声白瓷碗,讲了一番敬谢父老、道长、僚属的话,作了开场。众人吃过一巡,又饮过一巡。
道长说,令狐公及天平府敬道有方,道场无以为报,唯有请仙姑一舞相谢。
道长话音刚落,花园廊下乐声响起,四墙的壁灯也都点亮了,灯火通明之中,席间一位执酒女子,忽然撤下假面,撕去外衣,翩翩纵跃,绕毯一周,然后白日飞升,一双玉足立在长桌圆柱顶端的水晶盘上,一院灯火都映在水晶盘上,她的双足耀眼夺目。李义山抬眼上望,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罢执仙姑。此时,她立足之地不是醮坛,手上也无霓旌,而且她不再是道姑装扮,她的脸上红妆漫卷,娇身有如春树,站在这无垠的水晶盘上。夜色渐深,她敛眉化作幽怨女子,在水晶盘上寂寥起舞。李义山仔细一看,只见她只是穿着临醒时分的寒艳薄衣,一时就红了脸,连忙低头自饮。
曲终舞歇,罢执仙姑步上红毯,有青衣女冠上前给她披了件红貂,令狐壳士让人增设了一席,请了罢执仙姑上坐,又互相敬了酒。令狐壳士对僚属们说,仙姑献了才艺,诸位可有诗文?
令狐壳士环视诸座,众人避之不及,最后令狐壳士的目光落到李义山身上,说道,李巡官义山,曾在玉阳山修神仙道,想必心中有话想与仙姑说,不妨作诗一首。
李义山说,下官文才浅薄,不能形容仙姑万一。既然节帅有命,下官勉力为之。
李义山请了笔墨纸砚,当场作了一首七言律诗。李义山写完,呈给令狐公,令狐公看完击箸大笑,众宾客不明就里,也作微笑状。
令狐壳士说,仙姑,李巡官为你写了一首妙诗,不妨就由你诵给诸位听。
罢执仙姑起身接过李义山诗作,诵道:
《天平公座中呈令狐令公》
罢执霓旌上醮坛,慢妆娇树水晶盘。
更深欲诉蛾眉敛,衣薄临醒玉艳寒。
白足禅僧思败道,青袍御史拟休官。
虽然同是将军客,不敢公然仔细看。
罢执仙姑念完诗作,不禁脸红耳热,她来不及掩饰羞惭,众人已经哈哈大笑,宴席立时喧闹起来。仙姑忙把李义山诗作传与众人。
道长说,本教仙姑确实立得醮坛,也立得水晶盘。
蔡京笑闹道,令狐公明鉴,小僧只是默然吃酒,不曾有败道之思。
青袍御史起身向仙姑敬酒道,李巡官写得好,只要仙姑不弃,某今夜便辞官,这青袍下官,不当也罢。
仙姑提杯说,御史说笑了,李巡官对仗之语,御史不必介怀。与御史同饮,愿御史早服绯紫。
令狐壳士问,韦判官独览甚久,可有评点?
判官韦正贯说,回令狐公。义山诗曰,更深欲诉蛾眉敛,衣薄临醒玉艳寒。此为绝妙好句,尽写了仙姑的蛾眉之容和寒玉之体。可是他却说,他“不敢公然仔细看”,他可是看得很公然、很仔细呢!
众人拍桌大笑,还有人打翻了酒杯。李义山看到仙姑也笑了,众人也公然朝仙姑仔细地看了过来,仙姑只好仰面朝天,双手捂住脸,谁都不要看。令狐壳士也笑了,忍不住拍了拍仙姑的肩头。
夜宴到此结束,宾客乘兴而归。按照一时风俗,令狐壳士单留罢执仙姑在天平府剧饮了两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