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能啊娘,儿子这不是心疼您吗?您看这天都黑了,您饭都还没吃嘞,咱要打也吃完了再打成吗?吃饱了有力气,民以食为天啊。”
“吃吃吃,吃什么吃!”
眼前的滑稽一幕哪怕是神白须见了也有些憋不住,他只能憋着笑。
只见一身灰袍看似儒和而风姿柔美的女妇人手拿竹条,没一会儿就打在跪在地上抱着她大腿的李太行身上。
声大劲小,李太行是打一下说一句,苦口婆心劝那灰袍妇女吃了饭再打。
周围的侍从丫鬟不是捂嘴掩笑就是几人眼观鼻鼻观心,或者抬头望天,个个憋笑。
院内同门外的景色简直天差地别,好不热闹,哪怕是神白须都能切身感受那种温馨与家长里短的烟火气。
一旁的李镇岳有些颤颤巍巍的,堂堂大丈夫,这会儿也虚的有些踉跄,可谓不怕天不怕地就怕老娘眉头低。
福安向着李镇岳微微躬身,后走向那灰袍妇人。
“夫人,来客人了。”
闻言,李贞很快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她快速看向站在门庭下的神白须和李镇岳,后者脑袋一缩,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
啪嗒————
“家门不幸,得此不肖子,先生见笑了。”
李贞赶紧丢掉手上的竹条,躬身作揖,神白须同样回礼。
“非也,夫人教子有方,是在下冒昧,不知礼节。”
在两人对话间,跪在一旁的李太行赶紧抓住竹条一扔,恨不得扔到天外去,他赶紧打手势让一旁的丫鬟扔走,丫鬟掩笑拿起竹条就往后堂走。
李镇岳根本没走去李贞面前,李贞一个眼色他就老老实实的跪在李太行一旁,两兄弟算是团聚了。
“福管,生火起灶,我亲自下厨为白先生接风,以尽地主之谊。”
李贞笑着看向福安,后者微微躬身,退至后堂。
“你们两个!没看见客人来了吗?还跪在那里做什么,我现在要去后堂做饭了,回来白先生要是说哪里有招待不周的地方,我要你们好看!”
李贞捋了捋袖子,指着李太行李镇岳两人,双李赶忙起身,鸡啄似的点头。
“白先生,失陪。”
李贞拱手作揖,神白须笑着再还礼。
走之前,李贞狠狠瞪了双李一眼。
双李直直看着母亲走去后堂不见身影才长长舒一口气,两人这才起身。
李太行耸了耸肩膀,看向一旁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的神白须。
“老二,馊主意啊,你把这小子叫过来干什么。”
李太行手肘搭在李镇岳肩膀上,下巴指了指神白须。
周围的丫鬟与侍从也都积极散开,该收拾的收拾,该准备的准备。
“嗨哟,哥,我要不把老白拉过来,你得在那跪到明天早上,更别说吃娘做的晚饭了。”
“去去,你也配说教老子。”
李镇岳嘴一撇,白了李太行一眼,往左一撤,李太行险些摔个狗吃屎。
“想不到两位在外纵横疆外内宇,在家里头却是这般缩如鼠虫,真是大开眼界,不得不喟叹李母教导有方,见之晦涩啊。”
神白须笑着抱拳。
“你小子脸皮可真厚啊,这种事儿你也好意思来管?上御执都没办法,你能做什么。”
李太行双手抱胸,对于李镇岳拉神白须来这一趟,感觉多此一举。
一旁的李镇岳只是拉来一张凳子,坐了上去。
“盛情难却啊,你不在的今天,情况要相对紧迫一些,也许是因为你不在场,地煞没怎么发表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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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对我印象不好,但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更何况我的立场于骁卫有利无害,你们没理由拒绝我。”
“再者,半宝川情况严峻,光靠斩龙人一个人未免有些太抠门儿了,你们骁卫的行事风范,我懒得说。”
神白须收敛了那副笑脸,对于今天骁卫会议的情况一一报之。
李太行微微皱眉,他神情晦涩,眼神低弱,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上御执是和李布施有着相同谨慎的人,他不会在一个内忧外患的环境中做取舍,除非有什么代替了他的取舍…”
李太行抬头,看向神白须,再一联想他今天来的目的,他不相信这是巧合。
“哪怕强如斩龙人,当前神骁杀势最强天道剑修剑,在面对削山六宗的牵制下也都身陷囹圄,中了白下霁之毒后更是旦夕之间,她尚且如此,你一个局外人又能做得了什么?”
“你固然可以让上御执相信你,而且他一直也都偏向于你,可万一你的选择是错的,万一一切付出都付之东流,那上御执的收场必定凄惨。”
“出师未捷身先死,在神骁,可谓历历在目,这都是血淋淋的教训,你已经遍读神骁史书,能不知道这么浅显的道理?”
李太行并非不信任神白须,能够凭借一己之力搅乱整个西方秩序的人,怎么可能会是一个鼠目寸光之徒?
他是不敢肯定神白须,他固然很强,可他的思维太过疯狂,他可以事事陷阵之志向死而生,那是因为他孤身一人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可骁卫不是,骁卫是一个国家的政府,是一片天地的首要,骁卫一次都不能错,否则,便是更天换地,倒退重来。
“举棋不定,优柔寡断,这都是你们神骁的兵家大忌,为兵者当兵贵神速,我这不是在跟你讲兵法,而是在和你说目前神骁的局势。”
“你知道今天会议上天罡音绕梁和点朱砂都说了什么吗?她们不信我作为一个外人能了解神骁的内部情况,我也知道她们会那样说,因为我的身份。”
“可事实是你们就是拖不起,上御执上位才不过两年就死了一位地煞,更何况还是列中最强,而如今居还然要一个外人顶替,这不是捉襟见肘?这不是对待眼下川外兵事的无能为力?”
“尚有贤人不得用,内忧外患当断不断,如今斩龙人将折,谁来填下一个洞缺?是你李太行,还是李镇岳?”
神白须先是看向李太行,后者皱着眉头,再是看向李镇岳,同样是长叹一声。
“音绕梁点朱砂,一个个清高的很,外来人怎么了?外来人就不分是非了?我大可告诉你们,清理盘龙,就是你们求我,我都不干,因为那是上御执自己捅的篓子。”
“削山我也不会管,我一个人都不会杀,这千年世仇也是你们自己纠结来的,我就是一个来旅游的,关我屁事啊?”
神白须骂骂咧咧,可双李也没太大反应,好似就是理应如此一般。
“可我却帮了你们,掣肘盘龙,抵御削山,我一马当先,先断了你们的优柔,再一个个把你们都拖下水。”
“事态风起云涌,暗流涌动,一个个都站在干岸上,能看见个屁的是是非非?”
李太行挑眉,李镇岳也一下站了起来,两人看向神白须,莫名其妙。
“你很高尚,非常高尚,甚至给我一种清白的感觉,我现在有点好奇终焉究竟是怎么得罪你的了。”
李太行所言或许不应该是终焉怎么得罪的神白须,而是神白须究竟因为什么竟要得罪终焉。
“你如此大义凛然舍生取义,就仅仅只是为了一个承诺?谁信?”
李镇岳幽幽道。
是啊,伊芙琳,谁会信呢?这样一个人,有什么资格求得救赎呢?
他一开始就错了,大错特错,还害了别人,或许只要他不去做,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只要他不接近她,她的命运会有更非凡的光彩。
神白须并非求死,他只是在求证,又或者在践行。
“可你能说服我母亲吗?她老人家可不会跟你心平气和的说这些大道理。”
李太行调转话题。
其实,又岂需要神白须去说些什么?
他两个儿子在骁卫虎啸一方,在边域更是名震穹宇,削山走蚣谁人不知双李名号?
就说那穷奇城区一战,李镇岳一手有着压制天道神威的截天白绫,一人战三宗,打的刘振奇人仰马翻,双拳开道,拓元开旗屡屡无功而返,一人守关,万夫莫开。
还有那李太行一杆红梅木长枪,生体器神,开天辟地之势席卷八荒扫清六合,混沌城区一对四以力压阵,枪挑山峦,打的众万离长剑发崩,让高沅方一双拓乾手无计可施。
若不是六宗围攻加上开阵力压,何德何能拦得住这位开山大将。
也正因为乃是国之重器,李母心知肚明。
可也需知,怜子之心,天下父母心也,哪怕是国之大事天下苍生也阻隔不得。
“你们二人的任何一个人的身份,无论是放在神骁的政治层面还是军务层面,几乎都是刚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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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这一趟,只是受人之邀过来吃一顿饭而已。”
神白须这番话,双李可不相信。
李镇岳固然知道邀请神白须来的是自己,但是要说来这一趟就能说服他母亲李贞,太不可能了。
可事实又是如何?这就好比两个孩子平平安安的在学校上学,突然有一天带着班主任回家来了。
哪怕班主任表现得客客气气,对两个孩子在学校的表现是只字不提。
可做父母的还能不了解自己的孩子?
在学校是不是捅了娄子惹了祸,或者表现不好,一目了然了。
所以神白须是在赌,赌双李的那位母亲是一位识时务的慈母,又或者赌这位曾经饱受诟病的阴寡妇的贞义之心。
她绝不会让自己的孩子也忍受那样的侮辱。
随着三人的促膝长谈,在后堂福安的知会下,三人端端正正的走进了那中堂大厅。
古旧典雅的摆设同神骁古代传承的古寨如出一辙,神白须一路走来,虽然身处人间繁华处,却极少如在西方那般,科技产物琳琅满目。
在这里他体验的,大多是人与人之间的朴素风俗,待人接物之间,古韵袅袅,以至于让他再回想起西方那边的千机万枢,竟有些感慨。
一家三口,外加一客,落座中堂,屏风伸展,门面遮拦,四人就那么端坐饭桌,在李母的意示下终于动筷了。
算不上什么玉食珍肴,不过一两二三的家常菜,可这对于客人来说,却是莫大的礼待。
双李下筷如飞却静无声响,偶尔只能听见扒饭的筷子碰撞碗壁的的声音。
神白须本就胃口平平,却也莫名被一股氛围带动,只觉得盘子里的菜每一口都不是同一个味。
以至于碗里的饭加了一碗又一碗,李母神色慈柔,只是笑着。
看着神白须下筷如娴,吃的相当安静,他的神色平柔,似回忆着某种莫名的情感,李贞若有所觉,只当是这位“远道而来”的大孩子想家了。
独在异乡为异客,哪怕是神白须这种能上天入地的大好男儿也会苦思不倦故土的风息,而在他那回忆中满是白雪冰封的草原,如今已是绿茵漫漫,只是孤身一人,才无处可归。
以至于形影单只者若即若离,如孤立浮萍,生死无知,平生茫茫。
这一顿异乡的晚饭,好似吃的肝肠寸断,难释愁肠。
“白先生下筷精炼,我知先生非我神骁者,入我神川不过几天,何以学得?”
早就放下碗筷的李贞李母抬头笑问神白须。
神白须这下有些苦恼,他用筷子的手法是盘龙会金簪教的,一时间不知道怎么称呼,卡在嘴边。
李贞见人不知道在思虑什么,只是静待下文。
“托周登楼的福,在盘龙会接待时,一位姓金名簪的先生教的。”
神白须堪堪编出这么个理由,他确实不知道金簪叫什么名字。
“笑什么笑?吃你的饭。”
李贞瞪了一眼一旁偷笑的李镇岳,后者脑袋一缩,憋着扒饭。
“我见先生握筷的方式有些别扭,可下筷却精炼,在者…您这握筷的手,远了。”
李贞伸手指了指神白须握着筷子的手。
他的手几乎是握在筷尾,是用虎口托着筷尾,相比一般人的握法相对远了一些。
“有什么…说法吗?”
神白须不明所以。
“倒也不是什么说法,只是在我母亲那个年代流传着一些民间古典,说啊,这筷子拿的远的女子,嫁的也就远,有不归之意,不是好兆头。”
李贞又指了指神白须手中的筷子,笑着说。
“娘,轩辕还说过筷子拿的远夹的多呢,也确实啊,拿的远好使劲儿,吃的多也是福啊。”
李贞瞥了一眼李镇岳,后者又是一缩脑袋,憋了回去。
“先生远跨万里,只身过海,天大地大孤身一人,想家否?”
这个问题李贞问的有些小心翼翼的,而神白须则是扒干净了最后一口饭,将筷子横放在碗面上。
家?何处是家?家?何以为家?
这个问题对于神白须而言,有些虚无缥缈了,自少年时他就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颠沛流离,几经周折,换过好几次理想,跌倒又爬起,试了一遍又一遍,都在寻找。
他也迷茫,也迷茫李贞问的这个问题,生在西方是命运,却不是宿命,他可以死在任何一个他心安可为家之处。
“明月高高挂,所照山川皆为家,依于云间,行于山间,闻春色而没入红尘,听冬雷而潜入云烟。”
“此处心安,不想家。”
神白须重新拿起筷子,哪怕碗里已经没有米饭,他仍是抬动筷子夹菜,神色宁静,嘴角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