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剧变!圣人之路,屁民骸骨?

可偏偏这个时候。

赵郢的独子赵贲,被丞相罗偃治了一个违抗军令的大罪,按军法应当处以腰斩之刑。

消息传回之后,绛城一片沸腾,次日朝会,长平侯赵郢就带着一众宗室元老上了朝堂。

时而群情激奋,控诉罗偃独断专行,公报私仇。

时而涕泗横流,哀婉赵贲一心报国,只是立功心切,就被人定了死罪。

让赵暨一定要阻止罗偃的恶劣行径。

赵暨表示的确如此。

然后在朝堂当场使用了一张传讯符。

结果那头……无人接听。

气得他当场下了圣旨。

派专人送往新地。

结果那天。

这人遭到了不明暗算,路上耽搁了些时间。

等到他到的时候,赵贲的脑袋刚刚掉下不到一刻钟。

血淌在地上,还是热的。

随赵贲一起被砍的人,还有三十六个宗室新贵。

罪名跟赵贲一样,违抗军令导致数万战友殒命,并且事后不知悔改,还认为自己立了大功。

这个消息传回了绛城。

顿时引起了整个朝堂的轰动。

赵氏宗室恨不得生啖其肉。

本来新地新政,就已经让赵氏损失了不少利益。

这次罗偃的举动,更是让宗室的新锐损失了接近三分之一。

这谁能顶得住?

盛怒之下,他们联名请求赵暨召回罗偃。

这次圣旨很顺利。

罗偃接到圣旨之后,就立刻动身回朝。

不过随他一起回朝的,还有参与这次阴山之战的赵氏军队。

还有……

在现世凭空消失好几天,实则打赢暝都之战的十万军队。

包括刚刚立下大功,却处于昏迷状态的赵宁。

只是军队凯旋的时候。

已经是迟暮之时。

无数目光聚集在绛城大门。

罗偃却视若无睹,带着最为精锐的将士堂而皇之地进了城。

未有半分歇脚,直接进了王宫。

赵氏长老,以及想要拱火的魏韩两家人,同时去了王宫觐见。

却吃到了赵暨的闭门羹。

赵暨给出的理由很简单:罗偃已经犯下了重罪,该受的罚明日朝堂一个都免不了。但同时阴山之战,罗偃有大功在身,此功朝堂上不宜表彰给罪臣。但如果不表彰,又恐寒了将士们的心,所以凯旋的庆功宴,不得不吃。

众人只能悻悻而归,摩拳擦掌等着明日的朝会。

庆功宴。

一众将士倒也欢畅,并没有因为罗偃的杀伐,对他有太大的意见。

觥筹交错之后。

便是杯盘狼藉。

赵暨命人将这些将士送回住处,却单独留下了罗偃。

重黎殿前。

一桌。

两椅。

两盏清茶。

夜风阵阵。

吹去了些许暑气。

赵暨看着自己老伙计佝偻的身形,不由悲从中来,举起杯中的清茶敬去:“罗相,辛苦了!”

罗偃颤颤巍巍端起杯子,跟赵暨碰了一下,因为手颤抖太过剧烈,一杯清茶有半杯都洒在了衣襟上。

正如刚才的酒水一般。

衣物上酒气蒸腾,外加一路舟车劳顿的捂出的汗气,属实有些难闻。

他有些懊恼:“陛下见笑!”

“唉!”

赵暨叹了一口气:“若你留着那些心头血,尚且还有多年可活,何以心急至此啊!”

罗偃枯槁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如今赵氏势头生猛,三家分黎更是势在必行,如今正是一刀斩去大黎顽疾的时候,能在此时立下不朽功业,罗偃死得其所!”

赵暨心中明白。

如今赵氏宗室虽然利益受损,对朝廷颇有微词,但直接仇恨还是由罗偃承担。

君王与太子在宗室中的威名,还是越来越盛的。

年轻人都气盛。

都想着建功立业。

长平侯一脉昏招频出。

王室决策却锐意进取。

宗室里的年轻人,大多已经对王室归心,就连赵郢的幼子赵阔也是如此,只是因为族中事务颇有踌躇而已。

当然。

仍然有相当一部分始终坚持宗室本位,并且不乏激进之举。

这部分冒尖的。

罗偃一刀就斩掉了一大半。

赵暨叹了一口气:“只是罗相在,还能有更大功绩啊!”

罗偃笑着摆了摆手:“太子虽年轻,却已经有了雄主之相。驸马虽随性,却也有着赤诚之心。赵氏年轻人图强者众,学宫学子更心怀苍生。

往后大黎的朝堂不缺人才!

老臣年少庸碌,终入朝堂。

为了地位谄媚权贵,抛妻弃女。

夙兴夜寐,殚精竭虑。

这么多年……

累了!

该歇一歇了。

发妻离开绛城之时,老臣曾许诺,盛世降临之时,便给女儿一个解释。

只是积怨已深。

除了这条老命。

也没有什么能够用来解释的了。

花朝已近而立之年,在老臣这个父亲的阴影下活了二十八载,又被为我教妖人种下魔种。

若她在盛世之前遭遇了不测,老臣下去如何向发妻交代?

老臣也是肉体凡胎。

还请陛下见谅!”

“唉!”

赵暨轻轻一叹:“花朝这女娃为人不错,就是性子太过执拗,如今这世道哪有十全十美的父亲?”

罗偃却笑了笑:“但只有花朝这样的孩子能好好活下去,才能说明盛世已至啊!”

赵暨若有所思,似乎明白了老伙计的意思。

乱世人命如草芥。

人人皆攀附而生。

君臣二人时常谈心,对这个老友之女自然有所耳闻,时常感叹庶女哪里来的资格耍性子?

但后来有一次,罗偃给花朝安排亲事,强行把他锁在丞相府,花朝直接选择自缢。

他才明白。

按照自己的信念活,其实并没有错。

虽是庶女,其母却是原配,生父徒有大志大才,却无处施展。

后借魏家跃向朝堂。

嫡女变为庶女,原配变成外室。

莫说是女子。

就算是男儿,又岂能不恨?

若离了不慈不养的生父就活不成,那还谈何盛世?

盛世之治,百姓只要守法务实,天下便莫有所惧。

花朝守法务实。

又何需外人将想法强加于她?

赵暨忍不住笑了笑:“若孤为此慈父,恐怕宁儿也要被养废了!”

“陛下为殿下所付出,已是天下少有。花朝自幼无父,又岂能与殿下相比?”

罗偃笑容苦涩,又哆哆嗦嗦抿了一口清茶才强打精神,笑着问道:“殿下如何了?”

赵暨轻叹:“此次进入暝都十万精兵,只有宁儿与大伴儿为经诡镜周旋。接连指挥数日不睡,一直抵挡暝都余威,心力交瘁之下又获悉噩耗,便是孤也顶不住。御医诊断,至少还要昏迷三日。”

罗偃心头微紧:“那无忌那小子……”

赵暨沉声道:“大伴儿已经去寻,尽人事,听天命吧!”

姬峒算计太深。

暝都尽头又凶险无比,若没有阴山安邑之战,他尚且能派高手护法。

现在只有嬴十三一人护卫……

难办!

“唉!”

罗偃颤颤巍巍站起身:“此事已非老臣所能及,还望陛下多多费心!老臣……就先告退了!”

赵暨挽留:“明日朝会之后,你我君臣便很难有此品茗的机会了,你不多留会儿么?”

罗偃歉然道:“老臣想先回家一趟,看看亡妻的最后一点念想。”

夜幕之下。

一个老人颤颤巍巍离去。

在月光下颇为寂寥。

……

尚墨书局。

账房灯火通明。

花朝正坐在书案前,书案上摊着一卷厚厚的账册。

她处理账册很勤快,所以并没有堆积的账目,过几天再处理也不迟。

但不知为何。

她就是想要今晚就处理完。

只是手中捻着纤细的狼毫,却是心神不宁,脑袋中一片混沌,始终无法落笔。

这种情况。

已经持续了数日。

不知为何,她对以前各种容易忽略的事情都特别敏感。

比如尚墨书局已经开始刊印报刊,上面最多的就是有关新地战事与建设的消息,以最通俗易懂的言语,贴在闹世的墙壁上,由专门的书生为百姓解读,以鼓舞民心。

若是以前,她只会规规矩矩的审稿,核对无误后就交予刊印。

但现在,她却经常盯着一些稿件发呆。

几日前有一篇稿件是农家学子所撰,写着新地的预估产粮能覆盖多少人口的口粮,再逢荒年绝对不会出现二十年前的惨剧。

那一年。

本来她已经没有印象了。

还是听嬴无忌说过,韩赭哪年坑死了好几万难民,结果报应到了倦子哥身上,直接导致倦子哥抛弃了肾虚的身躯成了灵修。

但看了这篇稿子,她不知为何,当年的记忆都变得无比清晰。

死人。

好多饿死的人。

而自己,在娘亲的庇护下,从来没有饿着。

以前总说百姓苦,但其实只是个模模糊糊的印象。

现在不知为何,却变得异常清晰。

这些天。

花朝有些茫然无措,感觉世界跟自己记忆中好像有些不太一样。

她揉了揉脑袋。

近些天接触到的信息蜂拥而来。

阴山之战大捷,一堵城墙挡住了几十万狄国大军,庇佑新地十余万百姓安居。

丞相斩乱将,被朝臣攻讦。

太子赵宁暝都大捷,重伤昏迷正在疗养。

驸马嬴无忌寻暝都之秘,已经失联多日。

“呼!”

“呼!”

“呼!”

花朝长吐了好几口气,都没有缓解胸口的憋闷,惊慌与羞惭的情绪杂糅,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噔噔噔!”

正在这时,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

花朝连忙起身:“小柳,情况如何?”

小柳叹了一口气:“罗铭少爷说很不妙!”

花朝攥着胸前的衣物,神色有些烦忧:“这……”

小柳忍不住问道:“小姐!若你真的忧心,为何不去相府亲自看看呢?”

花朝向后退了一步,神色有些挣扎。

她关心这件事情。

只是她觉得作为百姓,应当关心一代贤相的生死。

但百姓多了,轮不到她。

那以女儿的身份?

可那些抛妻弃女的事情是假的么?

“小姐,你不愿去?”

“我……再想想!”

“那驸马爷呢?”

“无忌也有消息了?”

“没有!”

小柳摇了摇头,神色变得有些古怪,言语中也带着讥讽:“我只是觉得,老爷为国为民,小姐却始终因私德介怀。驸马爷心中装着小姐,小姐却惦念着可笑的‘专情’,我是真的不理解啊!”

花朝猛然抬头,脸色变得煞白。

她不知道为什么小柳会问这个问题,声音有些颤抖道:“罗相是贤相,无忌也是世间少有的好男子,但我也没有故意伤害他们啊!

我没办法以女儿的身份,与抛弃妻女的父亲相处,难道是错么?

我接受不了与其他女子分享丈夫,但我也没有逼无忌离开别的心上人。

我自己离开,自己孤独终老,有错么?”

“哦?”

小柳目光充满着鄙夷与怜悯:“小姐可真是个矫情的废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