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霏雪道:“我爹爹说,在咱们大宋之前,读书人都是不临字帖的。颜真卿说,汉到唐,书法传承,历来是‘口诀手授’,乃是面对面的言传身教。黄庭坚也说‘古人学书不尽临摹’。”
李壁面露严肃,连连点头,道:“令尊经天纬地之才,真知灼见,不落凡俗。我若早识得令尊,也能少走些弯路。他如今身子可好?”
柴霏雪道:“有劳大人惦记,还好还好。”
李壁道:“令尊所言不错。我朝太宗皇帝购募古先帝王名臣墨迹,以枣木镂刻之,厘为十卷,是为《淳化秘阁法帖》。此后《绛帖》、《潭帖》等,多从《淳化阁帖》翻刻。这些字帖起初多是赐给臣下,逐渐流入民间。自此时人学书,有了参照。可也正因为此,书法入了摹举临刻之途。《淳化阁帖》宗‘二王’,天下书卷如出一辙。今人作书,不外蔡、苏、黄、米四家。我问你,书法为何物?”
柴霏雪微蹙蛾眉,想了一想,方道:“法既有典范之意,又有约束之意。规矩、尺度,缺一不可。法古字左边为‘水’,右边上‘廌’,下‘去’。”提起笔来,在纸上边角处写了个楷书“灋”字。笔力劲挺,端庄大气,显也下过不少功夫。
李壁微微点头。
柴霏雪接道:“‘廌’乃獬豸之称,为公平公正之兽。‘水’平如镜,亦有端正平和,不偏不倚之意。此两者,皆曰尺度,不可偏驳。宁静居和,方为周正。若说书法,自也是要中规中矩。一点一横,一撇一捺,不管如何变化,篆楷行草,不失其形,不改其状,方为正字。”
李壁面色温和,带着笑意,显是听的颇为高兴。
柴霏雪又道:“但这‘廌’字之中,还有一个去字。自古法乃公序良俗之约,法自情理出,法不容情,法亦能容情。法理之外,一个去字,存留一线,正是情理。若论书法,框架结构,规矩法度,自有典范。但一切全依法度,无了自然两字,只余匠气,如何谈的上法。既是法,自是道法自然,不拘一格。小女愚见,不破不立。合的规矩,又能独具一格,方可称的上法。”
李壁道:“好个不破不立!令尊教人,可比我高明太多。仓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文字一事,载史明智,教化世人。一文一字,重逾泰山。但自有骨甲之文,金铁之文,时至今日,文字不也时常在变。大篆小篆之时,隶楷行草,岂不也不合规矩。你说的不错,道法自然。天地轮回,沧海桑田,岂不正是日新月异,方能欣欣向荣。如今世人,只知墨守成规,因循守旧。自我宋后,书再无法矣。”摇头叹道:“可惜我明白这个道理还是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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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轻语忽地一笑,道:“李大人此行,莫非也是为了不破不立,推陈出新么?”
李壁目光游离,朝窗外看了一阵。这海船舱房,窗开的极小,只看见一方青天。呆了片刻,方道:“好多事情,是该换个想法了。”回过头来,道:“你们两个寻我,究竟何事,可以说了。”
柴霏雪道:“不能叫此船在宁海州泊岸!”
李壁明知故问,道:“船经宁海州,转入渤海,乃是顺道。更兼要上岸补充淡水,缘何不得停靠?”
花轻语道:“自是有缘由的,只是不便说。”
李壁呵呵一笑,道:“我与这船家也无交情,怕是帮不上什么忙。”
柴霏雪道:“柳家堡上船来,是为了寻一人下落,这人万不能落到他们手里。”
李壁道:“我听船上遭贼,原来那个老纲首死了?”
柴霏雪道:“是,如今此船上上下下已尽在柳家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