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墨似的雪花在夜色下坠向地面,屏障的另一边依然是雪,但这些雪花难以在地面上停留,只会在寒冷的温度里以一种反常识的速度分解消融,渗入地面。
脚下的土壤似乎动了一下。
错觉?
泥土蠕动起来,像是起伏的水面。人的重量让它下陷、移动,空出一个面积不大的凹陷。纪评蹲下身,柔软的泥土如同水流般从他指尖流泻而过,温度冰凉。
纪评又往前走了一步,在心里估算时间,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在天亮前赶回去,只能告诉自己这次就是看看,下次如果感兴趣并且又遇到了送上门的媒介,那大不了再来一次。
夜间可视度极低,踩着的土地一直在活动,波浪似的左右推移,他很想找个灯照照这些泥土到底是在怎么移动的,但手边没有现成的工具,只能遗憾作罢。
远处的山脉只余下一个模糊的影子。
土地蠕动来蠕动去的感觉真的不太妙,它们会剥夺人对环境的信赖,让人觉得自己好像一直没有动过又或是被送去了偏离方向的地方,于是不安感在无声的黑暗里极度放大,像是随便出点什么事就可以轻易击溃心防。
纪评弯下腰又摸了摸那些泥土。松软的土壤开不出什么鲜艳的花草,只有遍地荒芜。
这里到底是哪里?
光看外在表现真的很像那些稀奇古怪的灵境,有着和真实世界背道而驰的异常,但偏偏纪评又清楚的确认这里不是灵境,只是一处被屏障隔开的地方,和现实还算连通。
思绪电光火石间转过几圈,一个柔软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来。
“欢迎来到卡姆闻斯联盟国,”夜色寒冷,说话的人脸庞被冻的近乎雪白,“他们给这里赋予了这一定义这一名字,我觉得这也不错,所以我决定承认这个名字。”
这是一张熟悉的脸,不久前刚刚在梦境里见过,而梦境诚实描摹出了现实里的每一处细节,以使自己和现实别无二致。
纪评在“夫人”和“小姐”的称呼中纠结,最后选了一个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的称呼:“尼古拉斯小姐,晚上好。”
“晚上好?”兰若偏偏头,忽而笑了,“晚上是这里独有的梦魇,沉眠的土地会醒过来觅食,然后肆意吞噬它看上的食物,所以卡姆闻斯的夜间往往相当干净,从不会发生任何事。也没有任何人敢在这个时候出门夜行。”
“我很意外,这片大地没看上你。是你已经警告过它了?我很少见它如此安分乖巧,真是让人嫉妒。”
安分?乖巧?安分乖巧就已经是一直在蠕动来蠕动去不得安生了,那不安分不乖巧又会是个什么样子?
纪评无法控制地想到了不少糟糕的画面,明智的不再追问这个话题:“你来的很巧。”
“因为猜测你会来,所以一直在这附近等着,”兰若虚虚指向那些遥远的屏障,“它们是神明的赐福,是文字与知识之神亲手搭建的隔绝带,包围了大半个北帝国,力图将北帝国和这里的一切污秽隔绝开。后来又经过战争之神补充完善……本来还以为至少需要过段时间才能看见你。”
她微微一笑:“抱歉,我没有走过非凡道路,所有力量都来自神明赐福,所以评价上总会有所偏差。”
……
兰若经常会想起来从前。
她的过去乏味可陈,没什么可提的,但在更遥远的过去,她本拥有爱她的父母、关系亲近的友人,和不算富贵、但却足够平安的生活。
当然,她偶尔也会有发愁的事情,比如学业、事业,但她有可以给她提供帮助的父母,也有光鲜亮丽的学历,所以她的人生仍是一片坦途。
然后……
在漫长的岁月之后,她再也不能坦然的说出自己的人生是一片坦途了。
她没办法决定任何事情,连自己的意愿都可能是经过修饰后的某些“安排”,她以为自己在走一条正确的道路,实际上那也只是某些存在希望她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