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户人家的门户看守自古以来都是肥差。进进出出的礼物、采买的物品,这些人多多少少都能沾几分油水,更不用说那有求于主家的人若想见到正主,必得要掏钱打点他们,好让这群二爷们行行好,别把自己的名帖扣下去。
是以相府的门子们见多识广、财大气粗,还真不把区区一块碎银子放在眼里,只是一个娇娇怯怯的小美人好声好气的求你办事,任谁看了也得把腰杆子挺直几分:“大小姐被襄阳长公主请去玩去了,小娘子不用等了。不如我们给她房里伺候的姐姐传个话,看哪个有空与你见上一见,你有事跟她们说?”
李阿蛮不清楚他们说的姐姐们是哪些,想来有体面的肯定跟着出了门,剩下的定是柳翠之流的小丫鬟——个个都是她和姐姐从前狠狠得罪过的,哪里敢见?况且,这回她打定了主意,要抓住这个机会在温娇面前结结实实卖个好,最好能为自己搏个安稳前程。万一正神还没见到,被几个殿前小鬼奚落一场,拦住打发了,岂不是白跑了一场?
陈家她是彻底回不去了,姐姐又跑得不知踪影。这回她是破釜沉舟,要是不成功,她就跳渭河去。
李阿蛮当即赔笑:“不劳烦哥哥们了,我再等等就好。”
门子们相视一笑:“小娘子,府里的女眷每天收的拜帖数也数不清,小娘子要不先写个拜帖递过来,我们给你排进去,看什么时候能排到你。你就这么守在门边干等着,这不是难为我们吗?叫人看着也不像话不是?”
话说得客气,内里的意思就是明晃晃的两个字,“快滚”。李阿蛮无法,只得离开,远远的守在街角,留神看过往的车子。一直等到两脚发酸,才望见一堆仆妇围着一辆马车缓缓停下,其中一个丫鬟头侧了侧,正是明心。
李阿蛮双眼一亮,急急奔了过来,边跑边喊道:“大娘子,我是李阿蛮,我有要紧的事要告诉你!”
谁是你家的大娘子!明心与素心听出了她的声音,登时把脸一黑,招呼着其他婆子媳妇:“什么疯婆子,在这里大呼小叫?拦住了,别叫她唬着我们小姐!”
温娇如今耳聪目明,李阿蛮的接近,她比所有底下人都要先一步察觉。只是她到底不是烂好心的伪圣母,对这位做陈光蕊指使着挤兑殷温娇的小姑娘,她虽无怨气,但也更欠缺关心,对这位前同事口中的要紧事自然更无兴趣。只是在看见她被重重拦住,有几个仆妇推搡得很是用力时,微微皱眉,到底还是吩咐道:“这妇人有孕在身,仔细别要她跌着了。”说着便要进去。
李阿蛮见状,连忙大喊:“陈光蕊要害你!”
李家姐妹里,姐姐李小蛮工琵琶,妹妹李阿蛮则擅歌。李阿蛮这精心练习出来的好嗓子,大力一声喊,那声音着实轻快响亮,半条街都听得一清二楚,更不用说围着温娇的仆婢们。素心没好气道:“把她拉走,堵在这里像什么样子。”
明心也啐道:“他以为他是谁?还害我们小姐,一家子都快吃土了,先把他那拐带主家财物的小娇妾逮回来才是正经的。”
温娇却是脚步一顿:“带她进来。”
李阿蛮折腾了半日才得以进门,早已没了昨夜的锐气,跟在小丫鬟的身后,穿堂过户地走了许久才到了温娇所住的万花楼,全程没敢抬头。谁知小丫鬟却没带她见温娇,而是将她领去了厢房,寒着脸道:“小姐好性儿,看你累得慌,让你先歇歇脚,有什么事等吃了饭再说。”又小声道,“当初仗着那姓陈的撑腰,干了多少轻狂事。现在姓陈的倒了,就翻脸把他给卖了,什么人呐。”
李阿蛮认得她叫碧桃,从前在陈家时撞见过。当时碧桃正拿了殷温娇新打的首饰,姐姐想要看,她还不肯给。姐姐恼了,劈手夺过那钗子故意摔在了假山石上,生生摔掉了两颗珠子,急得这丫头当场就哭肿了眼睛。
被陈光蕊听见,循声过来,知道了事情始末后,还把碧桃好一顿训:“没眼皮子的东西,不就是两颗珠子么,小蛮爱摔也是抬举你。再大哭小叫,就打出去发卖,我陈家清净门户,可容不得你这样不分尊卑的东西!”
碧桃被吓得一下止住了眼泪,连连磕头哀求:“奴婢再也不敢了。”暗地里看着她们姐妹的眼神简直像刀子。
真是冤家路窄。
李阿蛮被她拿眼刀子挑得浑身不自在,有心要挺起腰杆子拒绝温娇的“施舍”,话还未出口,就听见自己的肚子咕咕直叫,登时泄了气,只好乖乖地放下包袱,接过碧桃递来的手巾擦了脸。
碧桃又冷着脸拿来一只白瓷粉盒:“这是我的,看得上就用。光着一张黄脸,我可不好意思让你见小姐,知道了说你自家来的时候就跟只蓬头鬼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给你气受了。”
李阿蛮忍着气,接过粉盒,也不敢多用,只扑了薄薄的脂粉。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客饭也摆了上来。相府待客自有成例,像李阿蛮的是第三等的客饭,按例也是有鱼有肉有点心,满满的摆了一桌,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李阿蛮的肚子已满三个月,张老夫人亏了谁也不敢亏了她的嘴,每顿饭肉是管够。只是她孕中害口苦,常想啃口新鲜的果子,是蜜煎也好。张老夫人年轻时清苦惯了的,只道有肉便是吃得好,哪里想得到这么细腻?
李阿蛮生怕她嫌自己矫情,以为她仗着怀孕就作威作福,又知道时鲜水果金贵,益发地不敢说。连憋了一个月,都快馋死了。客饭刚摆上来,她便准确地捕捉到了一缕属于水果的香甜气息,悄悄瞟去,果然望见桌上还有一碟椰肉蜜煎,整整齐齐的码在白瓷碟子里,金黄可爱得如同通透的琥珀,登时眼都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