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家大小姐后背左边肩膀上有一处烧伤,只要看一下宁安侯的身体,就知民妇说得真假!”
天高朗阔,万里无云。
这么一个好天气里,挤在这处狭窄道路里的人,却没有什么好心情。
此时响在这片天地里的,除了风摇晃枝叶的声音,只有妇人急于辩驳的话语声。
妇人身后,交错纠缠如一团乱麻的宫人们不分彼此地站着、听着,只有眼睛在转动,其他部分不敢动弹一下,生怕发出任何声音。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在妇人说话时,梅瑾萱的眼睛一直落在她身上。
太过漆黑的瞳孔里,让人辨不清情绪。
只能感觉到深沉、死寂、已经丝丝往骨头缝里钻去,瘆人的冷。
张翠芬说完,梅瑾萱轻抬眼眸,冰凉的视线如水波,蔓延过每一个宫人的身体。
不管是承乾宫还是启祥宫,所有接触到她目光的宫女太监都默默低下了头,好像这样,就能躲避贵妃的注视。
梅瑾萱满意地收回目光,她没有再去看张翠芬,而是看向贤妃:
“宁安侯为国牺牲,早就入土为安。前两天因为你贤妃娘家人,已经被打扰了。怎么,现在还要再把人挖出来一次?就为了你贤妃找的人,弄出来的这莫须有的罪名?”
什么是撕破脸?
就是你过来踩我的脚,我扇你一巴掌不够,还得把你的脸皮扒下来。
梅瑾萱四句话,便把问题从宁安侯的身份真假上,转移到贤妃带人侮辱英烈,又造谣生事上。
贤妃这下算是彻底体会到了梅瑾萱语言上的战斗力。
孙家可不算贤妃正经的娘家人,但梅瑾萱偏要把他们绑在一起,贤妃还不能反驳。
可梅瑾萱的后一句,贤妃是断不能认的。
“贵妃不要乱说。我和这妇人素不相识,今日到这来不过是碰巧。”
“呵……”
梅瑾萱冷笑一声,嘲讽意味十足。
然而自从嫁进端王府到现在,七年多的时间,贤妃别的不说,脸皮肯定是增长了。
就看她面不改色,大义凛然地说:“既然有争议,怎能不查?事关陛下社稷,我想...宁安侯泉下有知,也定然愿意自、证、清、白。”
好一个自证清白。
不同意开棺验尸,就是不清白了呗。
就在梅瑾萱要断然拒绝,斥责这些都是无稽之谈的时候,张翠芬眼睛骨碌碌一转,又想起件事,倏然开口:
“民、民妇,还有证据!”
梅瑾萱和秦愉的目光齐齐聚集在她身上。
张翠芬缩了下脖子,又大着胆子说:“宁安侯比大小姐小两岁,也就是元丰六年生人。可是元丰五年时,边关告急,老宁安侯受伤。我记得很清楚,那年夫人把刚刚一岁的大小姐交托给我,去了西北照顾侯爷。”
她目光灼灼,眼睛里是坚信不移的光:“老侯爷和夫人的恩爱,全京城都知道。有夫人在身边,他怎么可能找其他女子,还让那个女人怀了孕,生下孩子。这根本不可能!所以,楚清扬根本就不是老侯爷的私生子!”
这就是张翠芬对楚清扬真实身份如此肯定的原因。
再加上后来,她偶然见过两次楚清扬,发现她和当年突然离奇病逝的楚清言有五分相像。更坚定了她的想法。
张翠芬的猜测不得不说,天马行空,但是往往真相就在这些听起来很离谱,不切实际的想法里。
张翠芬所有的证据,都说完了。
她信誓旦旦展现出来的这些证据,的确可以成为贤妃攻讦宁安侯府的理由,但同时也让梅瑾萱松下一口气。
其实梅瑾萱执意冒着风险把张翠芬弄进宫,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想审问出来,她手里掌握的关于楚清扬身份的佐证到底是什么。
她的确可以用最简单的方式把张翠芬解决,可是那样她们就永远不知道张翠芬的底牌。
只有伤疤这一样吗?还是有更多她们没有猜测出的把柄?
而这些未知的东西,都有可能在未来某一天,再次被别人翻出来,成为刺向楚家的尖刀。
现在,梅瑾萱终于放心了。
这边,梅瑾萱轻松不少。那边,贤妃就差笑出声来。
她压制着上扬的嘴角,胜券在握地看着梅瑾萱,得意开口:
“贵妃娘娘,这妇人说得不无道理。娘娘如果执意不肯放人,那就别怪臣妾请陛下过来,一探真假了。”
梅瑾萱平静地和她对视。
贤妃故作惊讶地大声问:“娘娘莫不是害怕了?害怕这妇人说得是真的。难道娘娘,要包庇楚家吗?”
面对贤妃嘴上的这些反击,梅瑾萱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她移开目光,看了看宫道对面,从红墙上伸出头来鲜绿色边缘带有锯齿的叶片。快到桑树花开的季节了,小塔形的花苞一嘟噜一嘟噜的挂在枝叶间。在一串格外大的花苞穗旁边,两只麻雀刚刚落脚休息。在叶片的阴影中乘凉,在粗壮的树枝上蹦蹦跳跳,伴随着叽叽喳喳的叫声,好像在兴奋地聊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