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皇帝说“贵妃病了”是借口,没想到一语成谶。
梅瑾萱真的病了。
高烧不退,昏迷不醒,浑身战栗,牙关死咬,连汤药都喂不进去。急得素晴差点把齐居正的胳膊扭断。
但这些梅瑾萱都不知道,她只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她在皇宫上面飞着,无数景物在她周围倒退,倒退回元丰十一年,先帝在位,她刚刚入宫的时候。
她记得,那一年南平朝也发了洪水。
无数房屋被冲垮,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因为水灾和瘟疫死了无数人,梅瑾萱的养父母不过是天命意志下被碾死蝼蚁中微不可见的两只。
一家三口只有九岁的梅瑾萱活了下来,混在灾民的洪流中随波飘荡,不知前方。
之后就是为了一口吃的,卖了自己。
人牙子带着她北上,最后,来到了这座她熟悉又不熟悉的——京城。
梅瑾萱是幸运的。
那么多人死了,但她还活着,还因为长相干净漂亮,进入了这座其他人想进都进不来的皇宫,成了一名小宫女。
从一只在外面的蝼蚁,变成了一只在围墙里的蝼蚁。
......
在经过管事嬷嬷调教之后,她被派了差事,去景阳宫伺候。也就是在那,她遇见了李惑。
一个独自住在皇宫角落的宫殿里,吃穿用度都是外面平头百姓想都不敢想的东西,但依旧瘦弱苍白好像随时都会在这幽冷漆黑宫殿中飘散的人。
领她进来的宫女姐姐告诉她,那是四皇子。母亲原是德妃宫里的一个宫女,因为长得狐媚,在德妃有孕时爬上了龙床。不过陛下新鲜了没两日便腻了,就算后来生了皇子,也不过赐了婕妤。陛下把她忘在脑后,德妃更是厌恶这对母子,处处刁难。四皇子母亲活着的时候还能好点,前几日婕妤死了,这日子就更难了。
宫女姐姐一边说,一边还看向眼神懵懂的梅瑾萱。
那神情说不上是怜悯还是感叹,只最后留下一句:
要不然,也不会让你这种新人来伺候。
宫女姐姐说这些时,她们正走在去下人房的路上,她以为这附近没人,可是梅瑾萱却注意到在墙边的枯树后面漏出了一片衣角。
当天晚上就是梅瑾萱值夜。
本来的规矩是,她要在寝殿门外老老实实地等待一宿。
却没想,她身后的朱红木门打开了。
“殿,殿下,有什么吩咐?”
梅瑾萱吓了一跳。她本来因为冷蹲成一团,现在一下子弹跳起来。结结巴巴的说着还不熟练的话。
她以为李惑是需要什么东西,没想到他只说:
“进来吧。”
“啊?”
梅瑾萱惊讶,以为听错了。
然后她就听到一句没有任何感情,却可以让她铭记一辈子的话:
“外面太冷了。”
梅瑾萱忍不住抬起头来。
她刚进淑景宫时叩见过这宫室的主人,就是胆子太小,一刻都没敢抬眼。
所以这是梅瑾萱第一次见到李惑的样子。
李惑披了件很厚的褐色披风,里面衣服整齐,月亮清冷的光打在他的脸上。
梅瑾萱当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真好看。
之后的事情梅瑾萱记不太清了。她绝不承认她是被好看的脸迷惑了心智,她只觉得自己是被冻僵了脑子。
有记忆的下一个画面是他带着她站在书桌前面。
虽然已经到了戌时,但李惑并未就寝,桌岸上摊着他刚刚还在翻看的书。可能是察觉到梅瑾萱落在书本上的目光,李惑问:
“你识字?”
梅瑾萱的眼睛像被烫到,倏地收回视线,她脑子里闪过母亲和养母对她说过的话——她是一个自始至终生活在乡下田间,家里世代务农的农家女。
一个农家女又怎么可以识字呢?
梅瑾萱不敢去看李惑,低着头摇了又摇,蚊子般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
“不,不识。”
心虚得非常显眼,也就能糊弄一下当时年纪更小的李惑。
李惑没有怀疑,梅瑾萱松了一口气。看了下一刻,李惑却表现出与其他贵族截然不同的,似梦幻般得和蔼。
他拉起梅瑾萱的手笑着说:“那我来教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