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吴安邦的焦虑,陈雨也只能安慰道:“镇台不用急,再等两三天,如果还没动静,咱们也只能上去硬碰硬了。”
话虽这么说,陈雨心里也有些忐忑。他虽然记得这场兵变大致的走向,可是记忆并没有精确到具体哪一天,提出这个拖延的办法,也是存着赌一把的心态。
回到自己的营帐,他对邓范说:“也不明白朱大典远在昌邑,为什么催命一般催促咱们这些杂牌军上去送死,死了这些人,对于他又有什么好处?”
邓范意味深长地说:“这个,百户大人难道真不明……明白?朱军门的最终目是平叛,其余人不过都是他手中的旗子。现在他手下平叛大军还未集……集结完毕,尤其是北直隶关外的强援不知道有没有到达山东,派咱们这些人上去牵制一下叛军攻城的势头,顺便消耗一些叛军的兵力,就达到他的目的了。至于咱……咱们的死活,他怎么会放在心上?”
陈雨啐了一口:“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是要拿咱们这些杂牌军垫脚啊。只可惜,咱们这枚旗子不会乖乖听他使唤,傻乎乎地自己跑去送死。”
在莱阳往登州的路上磨蹭了几天,前方探马传回消息,叛军的主力已经全部通过前方的黄县一带,全部聚集在密神山一带及登州城下。
陈雨找到吴安邦:“镇台,时机刚刚好,咱们可以加快速度了,最好保证在叛军入城后朱军门大军到达之前,赶到登州城下,免得授人以柄。”
吴安邦不安地问:“真的能行吗?叛军这几天就能攻陷登州?”
陈雨说:“谁也不敢保证,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定下了计划,就只能按这个去做了,镇台也不要想太多,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吴安邦有些汗颜,自己也是老资历的总兵了,却还不如一个百户镇定。他打起精神:“陈百户说的是。来人,传我命令,加快行军速度,与叛军保持三十里的距离,追上去。”
几个时辰后,部队到达黄县境内一个村庄。
这个村庄显然是被叛军屠过不久,屋前路旁田间到处是尸体——其中还有不少赤身裸体的年轻女子,生前遭遇过什么不言而喻——衣物细软散落一地,不少房子被烧得只剩残垣,冒着缕缕青烟,活人不见一个,估计幸存者都跑了。原本吴安邦想从这里获得一些补给,看样子是没戏了。
陈雨虽然穿越之后带人杀过不少盐枭,手上有几十条人命,但那是为了生存,而且对象是杀人不眨眼的盐枭,和屠戮平民百姓是两码事,看着这样的惨状很不忍心,转过头不愿再看。在他刻意移开视线后,恰好错过了一幕景象:在他身后的队伍中,一名高个子的军户顺手捡起地上散落的衣物,默默地盖在了那些可怜的女子身上。在这人的带动下,其余军户也纷纷效仿,把沿途的裸体女尸用衣服或其他布盖上,算是替这些不幸的女人保留最后的尊严。
骑在马上的吴安邦居高临下,却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不屑地摇摇头。然后他放慢速度,等陈雨靠近后,说道:“陈百户,你的部下还是缺少战场历练,不好说他们妇人之仁,但这样的事情越往前走只会越多,顾不过来的,还是留着精力准备应对叛军吧。”
陈雨诧异地往后一看,看到军户们仍然在替裸尸掩盖,愣了一下,锁定了为首的张富贵,喊了一声:“猴子,你过来。”
听见他的声音,人群那名高个子的军户压低了帽子遮住眉眼,悄悄地退回队伍中。陈雨扫了一眼,觉得这个身影有些眼熟,但也没往心里去。
张富贵颠颠儿地跑过来,问:“百户大人,啥事找俺?”
陈雨扭头看了看吴安邦,然后板着脸训斥张富贵:“大战当前,不要做些无用之事,养精蓄锐备战要紧!”
张富贵一怔,回答道:“属下知道了。”
吴安邦满意地点点头,策马继续前行。等他走开后,陈雨拍了拍张富贵的肩膀,鼓励道:“猴子,刚才是官面上的话,不要往心里去。站在兄弟的立场,我觉得你做的对。作为上战场的军人,咱们不是不能杀人,但不能泯灭良知。这些妇孺手无寸铁,对她们欺辱杀戮乃是禽兽不如的恶行,记住今日的这一幕,以后做事一定要守住良心的底线。”
张富贵笑了,用力点了点头:“属下知道了。”和刚才一模一样的话,心情却完全不一样。
虽然得不到补给,但是部队还是停下来稍作休整。黄县离叛军盘踞的密神山不远,吴安邦不敢大意,继续派出探马侦察前方叛军的动向,生怕叛军一时想不开,杀个回马枪。部队虽然休整,但是人不解甲马不卸鞍,保持戒备。
其实吴安邦这么慎重倒不是为了与叛军决一死战,而是想着一旦有意外就跑路。基于这个思路,他将自己的本部人马放在后方,乡勇和卫所军都安排在前方,一旦有事,这些炮灰部队还可以挡一挡,为自己逃跑争取宝贵的时间。
至于威海卫的四百人,原本也是要顶在前面做炮灰的,可是吴安邦想到这个领兵的百户给自己出了个不错的主意,而且后面如何应对复杂的局面,可以帮着出谋划策,还有利用价值,犹豫了一番,把他们放在了中间的位置,算是优待。
吴安邦本以为这种安排万无一失,即便事情有变,自己也有腾挪的余地,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他知道了什么叫人算不如天算。
部队停下休整还不到半个时辰,身后隐约响起了隆隆的声音,乍一听像是天边打雷。乡勇和卫所军户们不明所以,茫然四顾,心里琢磨着大晴天怎么会有雷声,吴安邦的部下却大多战斗经验丰富,几个老兵一跃而起,抽出马刀大喊:“敌袭!”
有老成的还趴在地上听了片刻,然后抬头大声说:“全都是马军,至少有千余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