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 第五十章 刀剑封天(七)

步剑庭 意缥缈 6070 字 1个月前

其实自开战初始到现在也不过片刻,但在刀锋剑刃上的竞速,在生死边缘的游走,让这片刻无比漫长,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而这漫长的一战,终于到了收尾的时候,看似高不可攀、无法战胜的强敌,在刀剑联手下,终也含恨倒下了……

!!

还没有!

应、姬二人同时猛然转身,惊骇的目光中,已遭凌迟,溃如烂泥的帝凌天竟又挣扎爬起!

传说中能起死回生的天人五衰功,再度展露出它惊人的韧性,帝凌天一身血肉都被绞得糜烂,依然以最后护体真气护住心脉,让自己一息尚存,以最不可能的姿态站起。

但好在,这也已是帝凌天的极限了,只在他身后数丈之遥,便是祭坛的中心,便是他半生梦寐以求的终点。

净天祭坛中心宝光大作,灵纹流闪,不安又兴奋的震鸣,煊赫神圣,这一刻的祭坛中心,便似诸天围绕的中点,变动世界中不变的唯一,呼唤着抛弃一切的孤独行者,踏上着前人从未履足的绝巅。

可此时帝凌天背身而立,连回过身来,望一眼他夙愿的终点都是奢望。

“这条路……吾只能行到此处了,但至少接下来……不能再被你们阻碍!”

帝凌天挺身而立,望天一叹,满身污秽的他在此时竟显露一种疏离遗世的寂寞,好似心有不甘,又似如释重负,整个人的气息忽然在此刻“肿胀”起来。

“不好!!”应飞扬和姬瑶月同声惊呼,浑身寒毛耸立,一股前所未有的战栗席卷全身。

时间似是凝固,天地静默无声,唯见帝凌天浑身如起了无数脓包般膨胀,被绞得粉碎的五脏六腑,筋骨血肉从七窍和撕裂的伤口奔泻。

一股让三界同亡、六道共坠的毁灭力量在他濒临爆破的身躯中蓄势将出!

正是涅槃颠倒诀从未现世的最上之式——诸天无净!

举目尽是蒙昧浊世,放眼皆为痴愚众生,诸天若再无净土,何惜此破败残躯?

涅槃颠倒诀最上式,正是同归于尽的自毁之招,帝凌天舍弃此身,要拉应飞扬、姬瑶月同坠无间!

招未尽出,一股天哭地嚎,神鬼惊怕的灭世之力已笼罩四宇八荒,昔年上一代天道主暴君杨广龙舟被刺,崩散的五衰之气让滔滔运河化作百里浊流,而今帝凌天以极招推动自毁之力,威力只会更甚,范围只会更广,近在咫尺的应、姬二人如何能幸免?

心智坚韧如姬瑶月,此时亦生出万念俱灰的绝望,既挡不下,更避不开,凄惨的死亡已是注定,千娇百媚的躯体,下一瞬便将化作肿胀流脓的秽尸……

“月儿,跟上!”绝望之际,却听应飞扬长啸一声,剑音鸣荡。进死退亦死,站跪皆无生,那绝境在前,应飞扬也是有进无退,唯有剑锋所指之处,才是他认定的终途。

如醍醐灌顶,如拨云见日,姬瑶月思绪还未反应,身体已经本能动了起来,既已许下封天之约,无论前方生死,都当一路随行。两道刀光随之乍现,向前划出坚定笔直的轨迹。

人与妖,刀与剑,时与空融合为一,化作巨大雪亮的刀锋剑芒,切割秽暗,直刺向前。

帝凌天无从抵御,身躯残破的他未能作出丝毫反应,双刀一剑已刺破他的胸腔。

帝凌天也不需要抵御,身中刀剑,如蓄满水的堤坝被破开了孔洞,帝凌天体内澎湃无尽的五衰之气有了宣泄之处,瞬间激荡而出。

流泻出的虽只是千百分之一的腐蚀力量,但已能侵染天地,令乾坤失色。

周遭护体的刀光剑芒被流溢的五衰之气一卷,瞬间如风中残烛,摇晃欲灭。

时空法则下,虽能压制五衰之气的清浊之变,降低天人五衰功侵蚀的感染力,但任何压制,都离不开“量”的基础,水虽克火,岂闻杯水能救火宅?

流泻的五衰之气如无明风卷,吹散了天穹,笼罩净天祭坛上的刀剑时空境域被这腐朽的气息吹过,瞬间天缺一角,亘古不变的时空法则被腐蚀洞穿,如临崩坏末世,摇摇欲坠。

而刺入帝凌天体内的破宇剑,灭宙刀锋刃光芒也因刮过的五衰之气而黯淡,古朴的剑身如遭不住岁月时光迅速锈蚀,雪亮的刀刃上,万莲生衍的花纹此时也成荷枯莲萎,一股衰朽之意顺着刀身剑刃不断侵蚀,已无可逆转之势向着持刀握剑的手蔓延而去。

死亡已是必定,瞬息就将夺走周遭一切生命。

但操刀弄剑的男女依然紧握手中兵刃,便如紧握自己的命运。

当世最顶尖的高手,豁尽性命的自毁之招,威力将推到何等境界?这已超出应飞扬的想象极限。

但那又如何?

一路行来,他已将无数难以想象的不可能化作可能,他要洗刷师尊被害身亡的仇恨,他要战胜不可一世的六道天主,更要和姬瑶月一同活着回去,享受属于胜利者的荣光。

“啊啊啊!”力催至极,应飞扬纵声咆哮,他的不甘他的愤恨,他的隐忍他的纵横,无尽血泪都在这一瞬尽情宣泄,一步两步三步,帝凌天被他抵得不断飞退,最后一程,他要为帝凌天“送行”。

而姬瑶月眸光一亮,她已知晓应飞扬的用意,这最后的冲锋不是穷途末路的无谓孤勇,而是向死而生的豁命一搏,亦同声清啸,催动全身力量,灌注刀柄之内。

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时间恍若凝滞,每个细节都被拉得无限长。

刀剑贯身,帝凌天残破的身躯被抵的不断后退,体内的流溢的五衰之气却如风卷残烛,刮过天,袭过地,刀剑时空境域为之崩散,护体刀剑气芒尽遭吞没,应、姬二人已再无依仗,而帝凌天身躯已如鼓胀的鱼泡,充盈到了极限,既定的毁灭这就要来临!

然而!

就在他将爆未爆的之刻,“啪!”一滩淋漓的血线,终于随着帝凌天的不断退身延伸到了祭坛中心,乌黑血液哗啦啦淋在了祭坛中心的花纹上。

一瞬间,污血变回鲜红,沿着阵纹迅速流转,贯通上下,充斥南北,整个净天祭坛似活了过来。

天时已至,地气已足,天人之血为媒,净天仪式开启!

盛开的昙花之上,凭空出现一个模糊的女子虚影,伸出她的手掌,如抚摸,如赐福,将她的手掌搭在了帝凌天的头颅之上。

随之,一股磅礴无匹,浩瀚纯净的自然伟力不由分说、无可遏制的灌注到帝凌天体内!

这是历代天道主都要经历的一步,以净天祭坛吸取天地灵气,由祭坛上初代天女留下的昙花法身将天地灵气提纯,最后灌注到天道主体内,冲刷尽他肉身中的残留先天浊秽,成就无垢无尘的天人之躯,将传承自天界的天人五衰功推至圆满无碍的最高境界。

这是六道创主和初代天女为曾经矢志守卫世间的六道恶灭所留遗惠,但这一次,情况却有不同。

净天仪式是一个繁复的过程,在外需要天时地利,需要净天祭坛和昙花法身。在内则需要天道主调息静气,按一定顺序运动天人五衰功游走各处经脉,以接纳着灌输体内的磅礴自然之力。

可如今,帝凌天是被身不由己的抵至祭坛中心,净天仪式亦是在他毫无准备下开启,肉身残破不堪,真气鼓盈欲胀的他,在最不应该的时候,遭无尽地气灌注体内!

好似命运最无情的作弄,当他放弃净天仪式,要带应、姬二人同归于尽时,应、姬二人却帮他完成了净天仪式,只是这结果,绝非帝凌天想要的。

“!!!!”帝凌天仰天张口,发出痛苦哀嚎,但哀嚎声却被气浪声吞没,只一道纯净气柱从他张开的口中喷涌而出,直贯天际,不止是口,他的七窍,他的毛孔都再迸射灵气。

但这力量不再是恐怖、污秽、极具毁灭力的五衰之气,而是纯净自然,润物无声的天地灵气。

就好像一个装满污水,破着空洞的水桶被丢到了瀑布中冲刷一样,本已称得上汹涌至浊的五衰之气,被更磅礴浩瀚百倍的天地灵气不断冲刷,稀释,净化……

帝凌天四肢如抽搐一般本能挣扎,却被双刀一剑钉得死死,只能不断承受净天仪式的净化。

这便是应飞扬在绝死凶径下,寻觅到的向死而生之路,本该竭力阻止的净天仪式,此时却是他们唯一的生机。

便见帝凌天体内充盈欲爆、漆黑浓郁的五浊恶气被不断的中和、净化,那血肉同流、浑浊又恶臭的体液被迅速蒸腾,化作纯净无害的白烟,他周身孔窍中激涌而出。

咕咕咕咕……

一张干瘪的人皮,和一面银色假面,跌落祭坛之上。

重整六道恶灭,掀起无数战乱的天道主帝凌天,终于——败亡!

启动一半的净天仪式,也因失了宿主戛然而止,只留无数灵气散逸,袅袅娜娜,仿若云开月明,让方才还宛若末世的昆仑之顶重回了几分原有的仙意。

被极致的战斗逼得无法落下的雪花,终于又纷纷扬扬洒落,以它的纯白填补战斗后的疮痍,相信过不了多久,无论英雄豪杰,穷凶巨恶,一切又将重回雪掩,落得白茫茫的一片干净。

“赢……赢了?”愣神了好久,直到雪花的凉意落在鼻端,沁在心头,应飞扬才最终确认了帝凌天的死亡,他全身肌肉陡然松弛,再也不受力的软坐在地上,肌肉失去控制,一直不敢流出的冷汗在一瞬汹涌而出,将全身衣襟浸透。

太凶险了!

即便对屡历死关的他而言,这一战也是今生最凶险的一战,真气、招式、奇兵、战意、神魂甚至运道,一切有形的无形的,都被发挥至极致,回望过去,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在短短片刻,他已不知道在生死关前来回折返多少轮,但结束了……

刀剑联手,今朝封天!

姬瑶月也是一样,她的手掌不断颤抖,后怕的连手中之刀也再握不住,心如打鼓一般不断狂跳,但她伤势,总算比应飞扬稍轻了一些,她稍稍稳住了真气,便打量起了帝凌天的尸身。

即便帝凌天已干瘪成几乎只剩一个皮囊,那银色镜面依然紧紧附在他脸上,让姬瑶月好奇它是怎么黏上的,更好奇那面具下的真容。

“想不想看看最神秘的六道天主究竟长什么样?”劫后余生的姬瑶月心情轻快了许多,朝应飞扬眨眨眼。

但应飞扬正背着她坐倒,没有回应,姬瑶月只当他还在调息,倒也不怪。

却不知应飞扬此时正借身体挡住姬瑶月视线,从怀中掏出一盏小灯,小灯迎风即长,竟是优昙净宗的昙华心灯。

而心灯一现,便耀着微微荧光,如受感应,一缕淡淡魂气从祭坛中心的盛开昙花中飘飞而出,钻入了昙华心灯之内。

应飞扬自不会忘却此战的另一目的,天书之战中,天女凌心遭“溯回流光”之术影响,致使部分魂魄流失,因无处依身,魂魄暂寄宿到了那初代天女法神所化的昙花之上,而天女凌心因为魂魄流失一直昏迷不醒。

所以开战之前,素妙音将昙华心灯暗中相交,让应飞扬有机会以灯为媒,将天女凌心失落的神魂带回。

现今,总算是功德圆满。

而姬瑶月没注意到这一切,她的心已全被好奇填满,半挪半爬的来到帝凌天身边,用尽力气将那紧紧黏在脸上的银色面具摘下。

却是花容失色,惊呼而出:“不对!”

面具之下,露出惊骇一幕,虽只剩皮囊,但也看得出,帝凌天面具之外的肌肤都是晶莹如玉,宛若天人,唯独面具遮挡下的头脸是一片溃皮腐肉!

而且看得出,这腐败不是方才交战新造成的,而是旷日持久的,头脸腐败到这种地步,怎么可能是活生生的人?

为祸肆虐三年的帝凌天绝非死尸,但也称不上活物!

帝凌天在天人五衰功的修复下起死为生的说法,只是掩人耳目的谎言!那么……

不等姬瑶月深思,忽觉一股气劲自背后袭来,她的惊呼变作了惨呼。

应飞扬听闻呼声时便猛然回身,却见令人最难以置信之景,姬瑶月如断线风筝被击得呕血飞出。

只余银色假面打着旋脱手飞出,灵气缭绕,如烟如雾,净天祭坛上不知何时多出一人!

那人影伸手向前,旋飞的银色镜面坠落,恰落入他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