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见她如此,心口一疼。
“他不是不敢推拒。而是不愿推拒。”周庭芳脸上笑容不止,“有了公主殿下,周家…便不再需要我。”
沈知下唇紧抿,站在那里,岿然不动。
他从来都不是个会安慰别人的人。
可他感同身受。
身上的每一寸肌肤…仿佛都很疼。
他想要抓着她的手,或是拥她入怀,说两三句情比金坚的话安慰她。
可他知道,周庭芳不需要这些。
周庭芳坚韧果决。
从不会困于心魔。
“陛下见周春来商议婚事…大概是什么时候?”
“很早之前。应该是你刚去西北的时候。”
周庭芳一笑,“我这父亲…当真沉得住气。我竟全然不知他老人家早早的就给我寻好亲事。此事,他怕是策划一年之久,委屈他要生生等到我落单的时候。”
沈知低声说道:“他确实谋划许久。这份沉着冷静,有你两分风范。”
周庭芳笑,“我当你是在夸奖我了。还有一个问题,他既然决定要对我动手,为何不索性杀了我?这也是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沈知摇摇头。
他心里发沉,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周庭芳笑得讥诮,“别告诉我,我那父亲心里还有血脉亲情,不忍心杀我这个女儿。这话我自己听来都觉得很好笑。”
沈知望着她。
目光复杂。
周庭芳心口发颤,她隐约感觉…沈知接下来的话会是一记重弹炸药。
她忽然有些迟疑。
甚至有那么一刻,提前预知伤害后,她想要像鸵鸟一般的躲起来。
“按照罗老汉的说法,周春来是准备斩草除根的。是周修远…以性命相逼…才让周春来做了让步。”
——轰。
周庭芳的脑子仿佛瞬间被什么东西炸开一样,一片嗡嗡之声。
她几乎不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只是呆滞的望向沈知。
沈知不忍,却还是笃定道:“你没听错。是周修远拼死保你一命。”
不知怎的,周庭芳眼底的光…仿佛瞬间全部熄灭了。
周修远……救她……以命相逼……
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她怎么就看不明白了呢?
周修远怎么可能保她?!
从小周修远最恨的便是她!
他恨她夺走自己的锋芒。
恨她抢走他的人生。
就因为她,周修远少小离家,被软禁寺庙十年之久。
就因为她,周修远从小身边没有父母陪伴。
就因为她,周修远甚至在家需要身着女装!
小时候的周修远虽然个头不高,但是拳头就又硬又重,打她的时候毫不留情。
从他的拳头里,周庭芳感受到他无尽的愤怒。
更何况他们兄妹两很早就分开,中间甚至不曾通过一封信,甚至是除夕、中秋这样本该阖家团圆的日子,周修远也极少被接回家。
这些年,他们就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知道对方的存在,唾弃对方的存在,到最后是抢夺对方的存在。
周庭芳神色呆滞在那里,好半天才说道:“罗老汉的话未必属实。他或许未说真话。只有这一个合理解释。”
沈知盯着她,“我知道。一直恨着的那个人,忽然变成了一个无辜的…甚至对你有恩的人,这种感觉…你或许接受不了。”
小娘子站在那里,眼神茫然而空洞,周遭萦绕一种难以言说的孤寂。
“是。我的假定里,他一直是个坏人。突然要我承他的恩,我觉得很荒诞,很不合理。”
“你恨周修远吗?我是指在这之前。”
“不恨。”周庭芳木然的摇头,“周春来才是操刀鬼。周修远和我一样,不过是周春来追名逐利的棋子。我们就像是一枚铜钱,不可分割,却永远互为背面。”
沈知微微眯眼,“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周修远和你想的一样。他对你…亦没有仇恨。”
周庭芳闻言,眸色微微一颤。
“或许…周修远从来都不想你死。说到底,你们是手足血亲。”
周庭芳扯了扯唇,笑得很无奈,“我宁可相信罗老汉没有说实话。”
“你该庆幸。或许只有周春来一人对你动过杀心,你还有母亲和兄弟,他们只想从你身上得益,却从没想过让你死。”
周庭芳这回笑出声了。
她觉得荒诞。
又觉得不真实。
“所以,亲人之间…只要没想过让对方死,大家就能相安无事,装出阖家团圆的样子吗?真正的亲人,不该是相互扶持互敬互爱吗?什么时候…不要我死,我都该庆幸了?这是亲人还是仇人?”
“人…是复杂的。人的情感,更是复杂。”
周庭芳眼色逐渐清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