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
锦屏一脸急色,险些跑得踉跄。
被子里的人脸色发青,嘴唇发白,满头是汗。
汗水打湿了她的头发,顺着脖子往下,前胸后背便是一阵虚汗。
此刻,周庭芳蒙着被子双眸紧闭,身体蜷曲,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腿。
小主,
天气严寒。
受了寒。
从前在周庭芳身上发作的幻肢痛,即使她重生到身体康健的周方身上,依然无法摆脱。
幻肢痛,是心病。
从前每逢天气多变或是气候阴寒之时,她的双腿便会疼痛欲裂。
寒气入刀,一刀一刀在膝盖的缝隙中剜。
扯着她的筋骨,牵动她的每一寸神经。
“大人。”锦屏束手无策,眼睛都熬得赤红,“沈世子犯了旧疾,高烧不退,我实在…实在是开不了口…”
“无妨…”周庭芳的下唇,几乎被咬出血来,说话间喘息连连,几欲昏死过去,“既然沈知有恙,即使你开口…孟大夫也不会来的。”
“可我该怎么办?”锦屏急得直掉泪,“我之前跟孟大夫学了按摩,不如我给你按按。”
“无用。”周庭芳疼得身体卷曲,气若游丝,“这是…心魔作祟。”
“我原以为…这一世…身体康健,再不会像…从前那样…万事不由己…”
“不曾想…心魔难除……”
“别哭。这是我的战斗。”
周庭芳强撑病体坐起来,双手颤颤,眸色却明亮逼人。
“扶我起来。”
锦屏擦着眼泪,不明其意。
“我要走动起来…我得让这具身体适应…我是周芳…周芳她拥有一双健康的…双腿…她不会被幻肢痛所困。”
锦屏咬牙,只能双手夹住她腋下,使力将她一提。
周庭芳身子软得像是一滩水。
锦屏看着她分明健全的好腿,此刻却像是断了一般使不上力。
曾几何时,她的姑娘能挽弓射箭,能骑马奔袭,能搅动风云——
双腿残疾的日子,她到底是怎么度过的?
她听孟大夫说,双腿残疾之人,就连如厕这样的小事,都需要人帮忙。
大人心高气傲了半辈子,让她如此依赖旁人,只怕是生不如死。
锦屏一边泪流不止,一边扶着她往外走。
“哭…什么。”周庭芳却还笑得出来,“放心。如此…已经比上一世好很多…”
锦屏手疾眼快,一只手抓着她,一只手又抓起床边的一件厚外裳给她披上,又抓走一个手炉。
她还细心的查看手炉里的银丝炭。
外面天气严寒,大雪纷纷,她生怕周庭芳跟沈知一般受了寒。
周庭芳第一次觉得。
这双腿不是自己的,而是仍然属于周芳。
一痛起来,痛不欲生,几乎无法站立行走。
推门。
锦屏身子单薄,只能用半边身子支撑着她。
她感觉到周庭芳身上的衣衫打湿,心中只担忧她再受寒。
两个人踉踉跄跄的走到一楼风雨廊桥。
驿站正中间是一方大院子,此刻雪花簌簌,落在瓦片上,发出泠泠的声音。
空气如冰。
周庭芳抬眸,透过风雪看去,只见二楼沈知的房间灯火通明。
隐有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从风中传来。
“大人,你坐着,我去生个炉子。”
锦屏将她放在椅子上,又赶忙去寻火炉、油纸伞、热茶。
周庭芳喘着粗气,无法呼吸,寒气侵入肺部。
让她回想起无数个被膝盖疼痛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夜晚。
大夫说她的膝盖是被人用棍棒活生生打断的。
筋骨全断。
绝无站起来的可能。
她断腿以后,没有及时医治,反被困山中,一两月后才被人救出。
从此落下了病根。
腿疼起来,她宛如坠落深海,浑身冷汗,通体冰凉,整个肺部都仿佛被冰冷的海水塞满,无法呼吸——
可是。
这一世,她已经不是周庭芳。
她明明拥有一双健全的双腿。
她不能让心魔侵蚀。
周庭芳吹着寒风,尽力使自己不叫出声来,她咬着牙,眼睛赤红,慢慢的撑着椅子站起来。
心中有一个声音在说。
走动起来。
让这颗千疮百孔的心,去适应新的躯体。
她没有残疾。
她是周芳。
她的腿,没有任何毛病!
这疼痛,不过是虚妄!
周庭芳满脸是汗,急剧喘息,脸色青白,撑着廊桥一侧的柱子站起来。
就如同她曾经做过千百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