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几许徨徨,不敌寒霜

苏道云见平田军从上到下都露出了愠怒之色,立马出来圆场,笑道,“唉唉唉!酒到尽兴方是好,拼酒比量可就扰了美好气氛喽。”

乔妙卿坐在一旁,睁睁地望着苏道云,笑道,“苏大人,你真以为这是好友聚会呢?这是夜宴,是你辽西郡邀请我平田军共饮。怎么?我平田令大人敬你们一杯酒,都不行了么?”

王大力等人都不是斤斤计较之人,之所以揪着这事儿不放,一是他们耿介于王开的态度,二是他们不满于谢安对刘懿的处处问计,搞的就好像他们是犯人一样。

花好月圆之夜,任谁被不识风月地百般问计,也会恼怒,谢安的反复考量,让素来脾气极好的刘懿,心中不爽,所以,王大力和乔妙卿咄咄逼人时,他并没有出手阻止,反而冷眼旁观。

谢安自然注意到了这一细节,他动了动嘴唇,本想赔个不是,但最后还是没有张口。

今夜,他必须测出刘懿的真本事,纵然被平田军诸将唾弃自己待客不周,也在所不惜。

毕竟,家事与国事,自然国事为大,五郡平田后,便是天下平田,刘懿在五郡平田后,很可能继续平天下之田,如此大事,如果刘懿真的不是那块儿压舱石,他谢安不介意当一把坏人,上表请陛下另请高明。

场面一度尴尬,原本还在勾肩搭背、吹拉弹唱的两伙人,顿时泾渭分明,双方警惕地看着对方,随时准备掀桌子走人。

厅中落针可闻,刘懿却忽然大笑,“哈哈!无妨,无妨。你们这是干什么?王大人酒量不佳,自然不能以坛计数,何苦为难人家?”

解铃还须系铃人,只见刘懿眯着一双眼睛,抽出发髻上的木簪,宽袍散发,提酒出门,举坛再饮。

王大力见刘懿如此海量胸襟,两只铜铃般的眼睛,像是要凸了出来。

众人也跟着纷纷赞叹,刘大人真是阔达海量啊!

刘懿走到门前。

当此时。

月涌北地、雪贯天门,月下雪中,少年仰天冲冠,月光倾泻之下,自有人间潇洒万千。

“斗酒彘肩,快哉!快哉!”

刘懿仰天大笑,荡然肆志,“谢郡守若有心考问一二,何不直来直往,酒桌之上,如此百转千回,岂不醉的更快?哈哈!哈哈哈!”

谢安稳如泰山,矢志不改。

随后,刘懿转头直视谢安,笑道,“谢大人,王开的酒,本令代他喝了!喝完这坛酒,我再接你谢大人的招!”

你谢安的脸,我刘懿光明正大的打了!

刘懿重回宴厅,立于场中,屋内之人已经分化两极,平田军一方个个志高气昂,辽西一方纷纷低头不语,刘懿那一番话,让方才王开的行为从酒品一举上升为人品。

此时辽西诸官的滋味就好比儿时偷吃糖果,父辈明明晓得孩子偷吃了,却不拆穿,可一旦被当众戳穿了,便觉臊得慌!

谢安坐在那里,脸颊泛红,他微笑着摆了摆手,咣当一声,脑袋磕在案上,不省人事。

刘懿见状,心中不自觉赞叹:姜还是老的辣,谢安这一手酒遁,用的妙啊!

不过,故事并没有结束,王开仍然忠实地履行着他的职责。

谢安躺下之始,王开拘谨地没话可答,脸涨得像个关公,访访半晌,终于开口,“我辽西郡并无世族,谢大人就任后,立即开始着手平田诸事。”

刘懿定睛看着王开:王开真是个死脑筋,谢安装醉,就是想给你个台阶下,你倒好,还逆流而上了。看来,今天这道考题,自己必须要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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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笑呵呵地问道,“怎么,平田过程中,遇到了难事?”

王开稳了稳臊意、醉意和对刘懿的寒意,硬着头皮说道,“本来一切顺风顺水,怎奈辖村有两人,一人凶佷俭悖、不遵教训,好轻游里巷,一人惯劫剥行人、斫射犬豕,以为戏乐,罚也罚了,打也打了,本性不改,我辽西诸官吏毫无办法。”

王开露出了无奈之色,“若在风流水静之时,也就是两个泼皮无赖罢了,可当此平田之时,我等可是犯了难呀,到底该不该给他田地呢?”

王开终于正色看向刘懿,问道,“若按照平田土地之法,该给,可是如果给了田地,则民心不服,不给田地,则法令不服。刘大人,此事,该如何啊?”

刘懿对答如流,“王大人,《书》称‘用罪伐厥死,用德彰厥善’,此法制之明典也。”

“夫治定之化,以礼为首。拨乱之政,以刑为先。是以舜流四凶族,皋陶作士。汉祖除秦苛法,萧何定律。掾清识平当,明于宪典,勉恤之哉!”刘懿仰天长笑,双目如炬,“王大人,我等奉陛下旨意,平田五郡分地,依的是法还是民心?”

王开顿时哑语,没有猜到刘懿的语中之意。

“多行不义必自毙。”

刘懿不愿浪费唇舌,他笑了笑,拂袖而去,平田军诸人兴致衰退,亦随刘懿告辞而走。

苏道云急忙出门相送,徒留王开在原地不知所以。

临了,刘懿转头回首,对王开笑道,“这点道理都想不到,还做个什么官呢?”

一场宴会,在谢安的猜忌中,不欢而散。

......

满屋清寂,刘懿马队马蹄声渐行渐远,郡守府大门被关合后,谢安‘悠悠’转醒。

这位名动天下的才子,自顾自倒起一樽酒,在手中慢慢旋转把玩,脸上似笑非笑,明目之中掩不住对刘懿的赞赏欣慰之情。

王开强忍着腹中翻涌酒意,起身请罪,愧疚道,“大人,下官丢人现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