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疏密有致的树叶漏下光来,照在千芊身上,她蹙眉道:“我一向是以尸体炼蛊,尸体虽有血肉,却是死血死肉,以尸体炼蛊,久而久之,蛊便会失去对活人血肉的饥渴。活人血肉远远优于尸体腐肉,依附活人的蛊一向比依附尸体的蛊虫要行动更为迅捷,也正是因着活人为引,它们以活体为自身供给温床,四处肆虐,一人沾染,十里八乡皆亡。古往今来,为了炼制最强横的蛊,以活人为蛊床的蛊师大有人在,但实在丧心病狂,我厌得很,我觉得只靠尸体,亦能炼出上上品的蛊来。”
阮的脚步顿了顿,在山林风中轻声道:“你是我见过的最出色的蛊师,旁的蛊师,又怎能及得上你分毫。”
千芊面颊微红,眉眼都笑弯了。
两人步入木屋附近的一处山洞,甫一进去,浓烈的尸体气息便扑面而来。虽然千芊以蛊药减缓了尸体腐烂速度,但架不住这么多具尸体堆叠,里头空气仍是污浊刺鼻的,还好千芊自幼炼蛊,对蛊与尸的气味早已习惯,亦不会被其影响。
但阮毕竟不是蛊师,千芊担心她受不住山洞气息,以往每次进洞之前,都会让她先服用一颗蛊药。阮只是安静服下药,时常在这蛊洞之中陪伴千芊,一待便是一日,毫无怨言。
两人行到中央一处池子旁,池子里躺着一具尸体,已被某种瞧不见的蛊虫吃得只剩下一部分,就连骨都化了去。
阮问道:“这些蛊何时放的?”
“我辰时中的时候放的,大抵也有三个时辰左右了罢,不过我得瞧瞧准确的时辰,方能知晓这蛊的进展。”千芊说着,再走到一处白色蛊箱旁,去瞧里头的蛊。
蛊虫有大有小,未有体型限制,亦无形态拘泥。有些蛊体型巨大,甚至形成蛊树,犹如寻常树木一般开枝散叶,有些蛊体型微小,几不可见,介乎极大与极小之间,体态更是种类千万。
眼前白色蛊箱里卧着四只蛊,每一只大抵是人头一般大小,蜷缩成血红色的一团,趴在尸体血肉之中,一动不动。这四只蛊尾部均各自与一道通透长管相连,那长管柔软,还在微微颤抖,竟是那些蛊虫的一部分,长管末端各与一个水盆相连。
那四个水盆中盛放着浓稠的液体,里头浸着不少圆形珠子,每个大抵犹如鸭蛋一般大小。
千芊低头在其中一个水盆中数了数,道:“每个盆中已有七个卵,时蛊每隔半个时辰产一次蛊卵,辰时中的时候,盆中已被我清空了,现下盆中已有七个卵,过去了三个半时辰。”
对于蛊师而言,炼制蛊虫的时间需要拿捏精准,不少蛊师会在炼制之所配以滴漏计时,但本事高的蛊师,却会以一种时蛊计时。
时蛊每隔半个时辰必定产一颗蛊卵,不早不晚,比铜壶滴漏还要精确,但时蛊极难炼制,世上少有。
阮疑惑道:“你说这批蛊需要六个时辰,大抵还有两个半时辰,那具尸体便要消解完了,但我瞧着尸体所剩部分,似乎不多了,是这回消解速度又变快了些么?”
千芊唇边暗藏喜色,道:“正是,这回我添了一份新的蛊料进去,那些蛊似乎比先前又要活跃一些。”
“是什么蛊料?”
千芊笑道:“我将时蛊的卵给那些蛊吃了。时蛊产下的卵,对于旁的蛊而言,本就是美味,很多蛊欢喜享用,乃是培育上品蛊的养料。若这回消解速度比先前的六个时辰还要快,那便说明时蛊之卵有效,往后我便可多炼制一些时蛊,让其产卵,与尸体一起,以作蛊料。”
“我听闻时蛊极难炼制。”阮担忧道:“你有四只时蛊,已很是难得了,若再要继续炼制更多时蛊,岂不是难于登天?”
“难也要去做的。”千芊并不在意,道:“总比用活人血肉好。”
“你说得极是。”阮声音温柔:“活人血肉虽是捷径,却有违天道。”
千芊望着她笑了笑,她晓得,阮总是最懂她。
千芊在白色蛊箱旁坐下来,盯着那水盆道:“我要在此守着时蛊,记下最准确的尸体彻底化去时间。现下左右无事,你要去外头歇息一下么?”
阮便在盛尸体的池子旁坐下,道:“无妨,我在此帮你盯着尸体,若尸体消解完了,我立时知会你,你再去瞧时蛊的卵。”
有她陪在身侧,千芊自然窃喜,欣然道:“那好。”
时间流逝,千芊瞧见时蛊又产下了一个卵,半个时辰过去了。
申时中,已至。
雨霖婞穿过一片紫雾,在树叶堆积的潮湿草地上走着。
夜色黑漆漆的,四周都是枝干虬结扭曲的大树,每一棵树干都粗得需要两人合抱才能围成一圈,枝叶更是繁密,到处缠绕着藤蔓,在这黑暗之中更显得鬼影狰狞。
天气分外闷热,空气中湿度非常高,出的汗都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她原本在野草地上穿的那身衣服变了,变成了一件炎炎夏日才穿的小背心,裤子是军绿色的工装裤,脚上穿了一双黑色的登山靴,原本出门时背的背包也换成了一个更大容量的背包。
她对自己身上的这些变化全然没有感觉,手中打着一个手电,往前照着前路,尽量避免自己被那些藤蔓绊倒。
更大的变化其实体现在她本身。
她现在个子变得更矮,面容也完全不似以前那样成熟妩媚,而是变得青涩如少女一般,一双眼水汪汪的,里头两枚珍珠正滴溜溜地转。
现在的她,无论是身高还是长相,都像是一个十四五岁的中学生,但她根本就没有意识到有任何不对劲。
对她而言,周围的一切,包括她自己的变化,都是那样自然而然地就接受了。
雨霖婞低头看了下手表,现在是晚上的八点二十。
她有点烦躁,学生证被她弄丢了,虽说学生证可以补办,本来丢了就丢了,无须在意,但现在在这阴森森的雨林里面,就怕被那些家伙捡到了。不久前自己家这边的队伍和那些家伙起了冲突,如果那些家伙知道她在哪个学校读书,还不得以后去学校找她麻烦?
找麻烦也不要紧,她爸妈会让堂口的弟兄们帮她摆平,但要是真闹到学校去打一场,感觉面子挂不住,班上同学还以为她是什么混社会的不良少女呢。
十五岁的雨霖婞,比较在意的是自己在学校的面子问题。
出门的时候就不该把学生证随手放进背包里,这倒霉催的。
雨霖婞低骂了一声,加快了脚步。
没走几分钟,她就走到了长在一起相互缠着的三棵树附近,树下有两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一个看上去似乎腿脚不便,背靠着大树休息,另外一个手臂上缠带血绷带的少年站在边上,一手托着手臂,焦急地张望。
等那张望的少年看见了雨霖婞的手电光,喜不自禁,连忙说:“小姐!这里!”
背靠着大树的少年身子立刻动了动,似乎想要起身,努力了几下还是徒劳,只是望着雨霖婞。
雨霖婞快步走了过去,低声说:“叫什么叫,别把这林子里的脏东西给叫出来了。阿笙出门前我怎么教你的,摸金的别瞎叫唤,叫唤了容易惊动棺材里的主,虽然咱们现在还是见习摸金,但这些规矩可得守好了,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风笙连忙点头,声音压得很低:“小姐说得对,我记住了。”
雨霖婞把几个打满水的水壶递给风笙:“你去把水过滤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