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洛神依她。
师清漪很少听洛神说她家里的事,犹记得上次说到洛神小时候,还是挺久以前的了。她很喜欢洛神提到小时候,觉得那很有趣,不由来了兴致,追问道:“那我们说回之前的话题,所以打结的方法是你娘亲教你的么?”
古人很注重结,这是很重要的一种装饰。灯笼,腰饰,玉佩等等上面都可以看到结的身影,而薄纱,软布,细绳,流苏等等,也都可以被打成结,如今流传下来的中国结的花样,和以前那些精巧漂亮的结的庞大数量相比,不过是九牛一毛。古时就有一部分手艺人极擅打结,师清漪曾经看过一些记载,有的书上还画了图样,看起来十分玄妙,如果不是懂这行的人,根本是看得云里雾里。
从洛神腰带上那个结的繁复考究来看,某种程度真的能和那些书上的图样一比高下,师清漪心想如果这结是洛神娘亲教她的,也许洛神的娘亲很熟悉编结这门手艺,甚至是个中高手。
洛神道:“算是罢。”
师清漪有点奇怪,什么叫做“算是”。
“其实她倒没有真正教我多少,我本意也并不想学,但是这一来二去的,不会也都会了。”
师清漪一脸不解:“?”
洛神解释道:“我娘亲擅长女工刺绣,又很会编结,她还很擅长打一种花结,打出来的结如同花朵一般,每一种花的姿态各异。娘亲教会了家仆们其中一种寓意吉祥如意的,逢年过节挂花灯,便会坠上花结流苏,而我和我阿姐房间花灯上的花结也都不一样,是娘亲特地亲手为我们编的。这些结旁的人都不懂拆解,只有娘亲一拆,那花结在她手中只如转瞬花谢了似的,变回完整的一条绳。正因如此,我爹爹在布置课业之外,又让她编了许多结让我们拆解,目的是为了训练我们的眼力和耐心。”
师清漪想起洛神曾提过她很小就被定为家主继承人,爹娘对她寄予厚望,没想到她幼时除了天天看书习武,还要完成额外的训练。
提到这些不知道被湮没了多少年的年少往事,洛神的表情虽然是淡淡的,眼里却隐隐有光波在晃动。
她接着道:“我娘亲编的这些结千变万化,十分复杂,起初我并不懂其中奥妙。她教导我道若目力练到了,拆解前便可窥看清楚绳结的来龙去脉,犹如风中观尘,水中望沙,很是清晰。且这是细致活,绳结脉络复杂,一不小心便会拆错,变成死结再也拆不开,是以要心平气和慢慢地来,不得半点急躁,长此以往更能训练耐心。耐心足了,练功便会更加心无旁骛。”
古人勤勉,比现代人更加专注,他们没有电视电脑,也不会天天低着脑袋对着手机刷些有的没的,以此消磨光阴。他们有各种学习方法,比如为了练眼力,古代人有把铜钱吊起来看的,为了练耐心也有数豆子的,每天数一盘,但是像洛神这样拆结来训练的,还是第一次听说。
师清漪认为洛神那么聪明,很多东西学起来肯定很轻松,可她都形容了课业里布置的那些结复杂难解,想必那些结拆的时候恐怕真的是难上了天。
回想自己刚才那么努力地想要拆洛神的腰带,她心思都在乱飘。
她的眼神也随之乱飘到洛神的腰带上,说:“原来如此,所以你的结打得这么好。”
……她根本扯不开。
洛神捕捉到她的眼神,眸光看起来有了点想笑的意味,面上不动声色道:“拆的结渐渐多了,我也对这些结的结构与编织绕线的法子有所了解。阿姐醉心易容,时间都花在这上头了,对拆结无甚耐心,但是课业必须完成,不然爹爹要揍她的,她便来哀求我。”
师清漪记起她姐姐喜欢装哭耍赖,就笑着说:“她怎么哀求你的,是不是又装哭啊?”
洛神无奈道:“嗯。她哭个不住,也没见掉半滴眼泪,只是哭嚎得我耳朵疼,我嫌她吵闹得很,只好应了。”
师清漪越听眼睛越亮,跟听故事似的,饶有兴致地催后续:“还有呢。”
“倒也没旁的了。如此我只得完成双倍任务,日复一日,也对这打结一事颇有了几分心得。只是冬日的时候,手指难免迟钝,但是做功课时我爹爹不许我烤火,拆结的时候最开始适应不了,渐渐的手指才灵活了许多,毕竟手指一直在活动,也不觉得冷了。”
师清漪无心赞叹一句:“难怪你现在手那么灵巧。”
然后洛神似笑非笑地觑了她一眼。
师清漪被她看得脸上一热:“……”
自己好像说了什么有点让人误会的话。
师清漪咳一声,严肃道:“冬天还是必须要烤火的,冻着了怎么办。”
“我爹爹认为那样可以磨砺心志,锻炼忍耐力。”
想到洛神她一贯隐忍的模样,吃多少苦受多少伤都不会吭哪怕一声,恐怕是从小就习惯了这样,师清漪莫名又有点心酸,轻轻柔柔问她:“你小时候……是不是很怕你爹爹?”
洛神静静看了她一会,点点头:“我小时候是很敬畏他。我最开始做解结课业时解不开,不明白为何要练这个,无甚用处,但是我晓得这既然是爹爹布置下来的课业,自是一定要练习的,便努力去学着拆解,只是并不高兴。”
师清漪开始脑补她小时候绷着脸生闷气的样子,越想越觉得可爱,嘴角上翘,有点忍不住想去左左右右这样那样地揉她的脸。盯着她的玉琢姿容看了一会,越看越觉得好看,就怕给揉坏了,只好忍住。
只听洛神接道:“我娘亲察觉到我不大高兴,便安慰我说其实爹爹也解不开。她脾气很好,几乎不会生气,但是一旦生气了,那我爹爹也是怕她的,她便对我道有一次爹爹惹恼了她,她顺手编了个结让他拆,拆开了才原谅他,我爹爹拆了半天也不成,一时心急,就要拿剪刀去剪,但剪刀也不许用,就差下跪了。她道若是我勤加练习,懂得拆结和编结,就比爹爹强多了。”
师清漪快要笑倒在床上,说:“你爹一定是觉得你娘编的这个结太难解,烦得他快把耐心磨没了,才觉得这个可以锻炼耐心,然后拿这个来布置课业祸害你们。”
她一直觉得洛神小时候是个小大人,要学那么多东西,自然懂的也多,比一般同龄人肯定是成熟多了,但是在她娘面前,其实还是一个小孩,是要被哄,被安慰的。
不过有一点师清漪没想明白,那件事显然洛神的爹爹很丢脸,为了顾全他的面子,她娘亲应该不会和女儿说的吧。
师清漪拿这事问洛神,洛神道:“我敬畏爹爹,他平素刻板严厉,我每次都担心自己的课业完成得不够努力。一次娘亲叫我吃饭,我道新学的课业还不熟练,过会再去,她察觉到是我怕课业未及时完成惹爹爹生气。为了安慰我,她时常和我说些爹爹比较丢脸的事,告诉我爹爹远不是瞧上去那般吓人,只是个布偶老虎,用不着怕,让我莫要担忧被他责骂。”
师清漪忍笑忍得很辛苦,道:“那你听了你娘的话之后呢?”
从描述来推断,洛神的娘是个非常温柔的人,但是好像肚里也是喝了很多黑墨水的,不过黑墨水都拿去对付她爹了。
洛神实话实说:“当时听了,对爹爹的敬畏的确少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