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盯着日晷转盘刻度的师清漪突然又问他:“向姨每天校准时间是固定的么?是否分了几个时间段?”
风笙道:“的确是固定的,她每天都会在早上六点,中午十二点,下午六点,晚上八点,半夜十二点过来校准,小时候我和小姐还有苏亦十二点好奇守在这看滴漏准不准,那时候还真的撞上向姨了,她每天这几个时间都来,风雨无阻,绝无延迟,就像这是她的命。”
说到这他好像想起了什么,神色有点不舒服:“记得有一次小姐发高烧,非常危险,她小时候一直照顾小姐,却也没有第一时间来看她,而是去校准她的这个滴漏。我那时候想,即使……即使雨家有人死了,她也只会先管她的滴漏时间准不准吧。”
洛神道:“所以她这么多年好似倾尽了她生命的所有,对家中人死活视而不见,只为将一个铜壶滴漏的时辰校准为我们现在随时可见的通用时辰?”
“这……”风笙听出洛神的意思,答不上话来。
洛神低声道:“也许,她不顾一切按时过来,并不是为了校正这个作为摆设的滴漏。”
师清漪看了她一眼,两人四目相接,师清漪清楚她的想法,指着日晷上几个刻度说:“这些刻度,一个刻度占一圈刻盘环,每个刻盘环都可以旋转,你们看这几个刻度,仔细摸的话会感觉到它们的表面比其余的刻度要光滑一点,说明它们被人触摸的频率会高一些。早六点,午十二点,下午六点,晚上八点,半夜十二点,这是向姨每天过来校准的时间,刚好这几个对应刻度,卯时,午时,酉时,戌时,子时,相对更加光滑,我们可以试着旋转这几个刻度。”
风笙身在雨家,多少也明白一些风水堪舆的知识,听师清漪这一说,再瞧瞧这个日晷,顿时恍然大悟,脸色有点白,说:“我要不要叫小姐也过来看看这个机关?”
师清漪道:“你说她状态不好,尤其是晚上,就先不要惊动她给她增添负担,天亮再说。”
风笙想想觉得在理,原地没动:“那这几个刻度应该转到一个什么位置?如果转错了,后果有可能不堪设想。”
师清漪其实早就想到了破解的方法,但是她又担心这种应对是否过于简单,所以也不敢贸然转动。
洛神看着师清漪道:“越是固守某些规律的人的机关,便越好破,因着他们熟悉各种对应规律,倘若规律用不对,他们便会无法接受。反倒是不拘一格的人的机关,随意为之,难有规律可循,要难上许多。想来向姨,是属于前者。”
师清漪明白洛神是猜到了她的观点,顿时也轻松了许多,说:“我在想是不是其实就很简单,这地方是人为所建,就暂时先不考虑理论上的方位五行,而是根据十二地支和机关设置者原本就拟好的五行参照,卯木,午火,酉金,戌土,子水,卯时要对应人为木参照方位,也就是外面那棵古树的方位。”
她说着,使力拨动了卯时的刻盘。
在场的人都盯着她的手指动作,这方窄小空间里除了那滴水的规律声音,别无它响。
滴答。
一滴水溅起涟漪。
那刻盘缓缓旋转,终于对上了木位。
师清漪背上冒了点虚汗,在没看见结果前,她其实也不敢完全保证什么,等到卯时刻盘对应好后,并没有什么异变,她这才暂时松了口气。
“五行参照物应该都是这房子附近的东西,这铜壶滴漏金水均沾,是同一方位?”千芊道。
师清漪点点头,有了之前的试探,这次她把酉时和子时都转到了铜壶滴漏所在方位。
还好目前一切正常。
“那土呢?”风笙有点忐忑:“房子内外都是土石,范围太大了,每个方位都有,并没有特别参照。”
“那先别管,维持原状,我们先看看火位。”师清漪道。她心想五行八卦算起来本质就是一个圆,既然身边全都是土位参考,充满了每个位置,圆的起点本来就是终点,也许戌土位本来就不需要改变。
“灯火灯火,参照是门外面的那盏园灯么?”风笙问她。
师清漪摇摇头,千芊笑道:“那些可不是古代货真价实的灯火,里面可都是led灯管呢,这也能叫火?”
“那这里并没有哪个地方是有火的啊。”风笙皱眉。
洛神看向她刚去过的西南角:“那里有火。”
西南角此刻却空空如也,远远看去,一尘不染。
洛神道:“我在那里缝隙中发现木香熏过的灰,积了些时间了,熏木香时必须焚烧木香,而那处地上有一块不甚规则的黑色印记,想来是有人曾多次在那个方位焚烧木香,盛放木香的容器遇火受热,久而久之便在这地上烙出一点印记来。虽然这个位置已经清理干净了,不过那人曾多次在此焚香,她开启机关时那个位置必定是有火的。”
师清漪转动时刻盘,将午时调到了西南那个方位。
很快她就听到一阵细小的摩擦转动声,跟着整个房子地面震颤起来,几个人连忙退开避让,就见这铜壶滴漏所在的地板同时和滴漏一起缓缓下降,只听一声闷响,估计是铜壶滴漏和下面的什么地面已经相接了,房子地板露出一个洞口来。
而那铜壶滴漏原本由五个铜壶组成,如今却刚好成为了下去的五层台阶,洛神往下觑了一眼,确认没有问题之后,第一个跳到了最上面那铜壶顶面,沿着这铜壶滴漏代替的台阶走了下去。
师清漪赶紧跟上,脚下滴漏还在滴水,她在这种规律的滴水中,竟然听到了另外一种同样极其有规律的滴水声。
两重滴水声交叠在一起,一重一轻,一急一缓,催人心魂。
底下是另外一间房子,看起来也并不大,大概是处在底下,气味多少有点刺鼻。
里面也只有一件孤单的摆具。
另外一个铜壶滴漏。
地底下这铜壶滴漏比地面上的规模还要大一些,一共由七层铜壶组成,青铜材质,上面的铜锈都是陈年了的,厚厚的一层,并不像是上面那个一样被擦拭得锃亮。师清漪本想再走近去仔细研究,结果突然发现眼前的空气好似泛起了光泽,某些位置甚至切出了类似反射的光线,连忙道:“大家先不要靠近。”
其他人立刻停住了。
师清漪再定神瞧了瞧,就见这套铜壶滴漏外围其实还罩了一层类似水晶的透明材质,只是这种材质比水晶要来得清透百倍,乍一看几乎可以完美地隐藏在空气中,如果不是它在某些角度上会反照出光,她也很难察觉到。
也许这东西是用来保护铜壶滴漏的,借此来规避外界环境对里面流体的影响,只是找了一圈,也无法打开外面这层近乎透明的保护,估计只有掌控这个滴漏的人前来才能做到,没有办法,只得站在外围看。
除了精巧的隔绝保护,这套七壶滴漏上还阳刻着图案,最上面壶上刻着茂密的树冠顶端,接下来的壶上依然是树冠的树叶,枝桠,之后每一个壶上都绘制了树的一个部分,集合七个壶整体来看,便能得到一株大树图案。
这雕刻的大树看起来枝繁叶茂,分支也是绵延无尽似的,虽然是刻上去的图,可那气势高可参天,枝可蔽地,吞日月,揽四海,看着看着,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像是要被它遮挡起来,窒息到压抑。
渺沧海之一粟。
师清漪看着它,觉得自己可能就是那一颗粟了。
“这树的气势,像之前我们在神之海见过的穷桑么?”千芊提醒道。
师清漪看了一会,还是否认了:“神之海那些延绵的巨木都是穷桑亚种,并不是真的穷桑,这和它们一比,比那些要大上无数倍。”
“难道是那真正的万岁一食之树?”千芊的脸色也有点变了。
“无人见过真正的穷桑。”洛神道:“现下还不好妄测,它或许是别的我们从来也不曾知晓的物事。”
师清漪没说话,她心里总觉得这树如果真的存在,或许比真正的南海穷桑更可怕,也不一定。
风笙这辈子没少下过墓,什么风浪没见过,但是突然发现自家家底下竟然还别有洞天,可能是想到这些都有可能威胁到雨霖婞的安全,关心则乱,他一晚上都心神不定的,现在看见那第二个铜壶滴漏,更是有点懵了。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风笙喃喃道:“向姨她要做什么?上一辈的人都应该知道向姨的所为,难道……难道是他们想做什么?”
洛神瞥一眼那滴漏,道:“现下你可明白了,向姨拼尽她所有,并不是为了校准上头那只铜壶滴漏,而是为了校准最底下这只,保证这只的时间准确。其余,都是幌子。”
师清漪端详起滴漏的受水壶刻度,也说:“的确,如今世界上分了那么多时区,我国幅员辽阔,原本也是跨了很多时区,为了统一方便,这才规定了北京时间,全国的时间都在根据授时中心的标准进行校准。这就意味着本来很多地方的时间就不同,尤其是在古代,国土还未统一的那些时期,每个地方的时间都是不一样的,每个地方都有各自独特的标准。向姨所需要的,并非我们如今众所周知的时间,而是这只铜壶滴漏所代表的时间。这个时间,恐怕不单单是像现在那种时区的区域区别,它更多的,应该是时间本身衡量度的区别,它自有一套校准标准,估计也只有向姨她知道了。”
说到这,她又道:“这个铜壶滴漏上的时刻表很奇怪,上面的符号从来没见过,你们看,水位已经到这了,但是这代表了什么时辰?还有这里另外有一个刻度,好像是另外一种度量时刻表。”
她所指的是铜壶滴漏的侧面一个小角落,那里陷了进去,卡着一个可以活动的浮标,浮标周围是红色的刻度,间隔有窄有宽,现在浮标距离某一条红色刻度已经格外接近了。
千芊凑近来端详,没说话,师清漪再看看洛神,洛神也没有给出答案。
谁也不知道。
师清漪只好把这铜壶滴漏的各个细节都拍了照,存在手机里,过来的时候集体手机静音,现在一看,每个人手机都有雨霖婞的未接来电提醒。
“小姐她在找我们。”风笙担忧道。
“你太紧张了,放轻松点,很快我们就回去。”千芊径自往另一边走:“这还有一个门,你们来看看。”
进去一看,发现里面还有一个内室,只放了一张床,一个柜子,一张小桌子,很简陋。床上,柜子里,还有桌面上没有任何东西,干干净净的,看来是经常有人打扫。
几人互望一眼,开始敲敲墙壁,捶捶地板,分头找线索,除了一点残余的黑色木香灰痕迹,却再没什么发现。
一行人在底下待了好一阵,每一处都仔细检查过,见没有另外的什么机关暗格,的确只有地下这一方隐藏的小空间存在,只得作罢。
最终走了出去,将一切回归原位,沿着后院小径往回走。
回到楼里,雨霖婞兜头就迎上来,劈头盖脸地一阵抱怨:“你们几个跑哪里去了?电话也不接。”
师清漪笑着抱歉:“手机静音了,没听到。”
雨霖婞哼一声:“你手机静音了,难道你,还有你——”她一手点卯似地从千芊指到洛神,最后到风笙:“阿笙你手机也敢静音?”
风笙立在那,冷汗都出来了。
“阿笙你快说,你被她们带出去干什么了?”雨霖婞质问。
洛神轻描淡写道:“我们带他出去做了一会贼。对不住,将你的人带坏了。”
风笙:“……”
“好了,好了,又没什么事,让风笙带我们去后院转了转,看看风景。”师清漪赶紧岔开话题:“长生呢?”
“玩弓玩得饿了,她在吃夜宵呢。”
师清漪一听,立刻作势绷起脸:“大晚上吃夜宵对身体不好,不知道夜不能食么,越来越不听话,我要去教训她。洛神,千芊,你也去教训。”
“好。”洛神和千芊欣然应允。
然后三人一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