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春雷

四天后,在慕尼黑大学发放传单的苏菲被宣判死刑。一同被押上断头台的,还有她的哥哥和另一位叫做克里斯托弗的同学。

罪名是背叛德意志帝国。

菲奥娜不清楚自己私自离开国家算不算叛国,但是当她在原野上行走,独自一人投奔到意大利的游击队时,她就下定决心要把过去的一切抛弃在脑后了。

但是当她在战斗时听到那熟悉的德国嗓音时,那亲切的慕尼黑老乡嗓音时,心口为什么又会那般疼痛呢?那么熟悉,那么亲切的嗓音啊,让她忍不住想起家里的爸爸妈妈和弟弟。

1944年的春天让局势一切都明朗起来,东线苏军就如春潮般气势汹涌,而游击队的人们都在商量着如何在西线开辟第二战场。游击队员们在沙盘上煞有其事地指挥着,讨论着盟军会在哪里登陆,但是最后的箭头均直指纳粹德国。

菲奥娜从不参与这样的活动,她将自己关进物理和天文中,假装自己是在海中捕捞星星的船员。原先,她是以自己精明能干为荣的,但是渐渐的,当战况明朗后她反而沉寂起来。

德意志战车此刻像一辆即将抛锚的坦克,所有人推着他往另一边深渊倒去,而她恰恰就站在那些人身边。她不由自主地想象着德意志坦克在战后的车辙,他们将会被人指着脊梁骨辱骂多年,尽管这是她应得的。

菲奥娜恍惚觉得,自己好像就是那个走在刀锋边缘跳舞的人,向下看去,就是黑黢黢的、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那是她在战场上用枪打死一个德国上尉时看见的,对方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看向天空。她忍不住打了个激灵,那眼神空洞洞的,倒更像是个枪口。

等到她反应过来,手里的枪就被人一把夺走了。维戈拿着她的枪,看着这位大学生满眼的震惊和责怪,大概还有怜悯和同情。

*

维戈担心菲奥娜哪天不注意把自己给交代在意大利了,最起码在他印象里,一个人最起码该死在自己真正热爱的土地上,以后也要长眠于此。

“德国人不只有希特勒,还有黑格尔、巴赫、叔本华、歌德、席勒,你是从慕尼黑来的大学生,总该比我这个曾经在柏林暂居过的巫师知道的多吧?”男人轻轻地说,但是很快他又停顿一下,好像是想到过去的一些往事,“别把自己算到那里去,最起码你比很多人要好很多。”

维戈·格里姆肖从未遮掩过自己曾经是巫粹党的同伙,菲奥娜或多或少听过队伍里的一些巫师谈过,对方曾经是巫师那边类似纳粹团队的成员。但是维戈到底还是个英国人,和德国人不同。

等到战争结束后的很多年,世界上很多人谈到德国,首先还会想到希特勒,想到二战,想到曾经死在他们枪口上无辜的平民。而当年又恰恰是几乎全体德国人,真心实意地把他选上台的。

而在1933年,柏林焚书时,每条大街小巷都流动着燃烧的火把。每一束火把下都有一张兴奋的青春面庞,她光荣地走在最前面,想象着自己可以成为第一个焚书的学生,为此说不定还能受到元首的表彰。

她看着维戈,几乎是尖锐地说:“1933年,我曾经站在最前面,焚烧了爱因斯坦、布莱希特、海涅的书籍。您瞧瞧,我是个德国人,可是我竟然亲手焚烧了德意志的文化……”

维戈摇了摇头,只是伸出手,轻轻按在女孩颤抖的肩上——她总是感觉,自己一旦想到那个孩子,想到那个曾经幼稚的人,就应该生气,或者说不能原谅。等到那个孩子带着骄傲的心情回到家中,被身为历史教授的父亲愤怒地打了一巴掌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

“我们年轻时都犯了太多的错误,但是像你这样的年轻人还有未来可以选择。”把她从痛苦拉扯出来的是维戈,男人的眼睛凝视着北方,“我手上的血已经永远无法凝固了,而你的手或许还可以擦干。”

或许是为了安慰菲奥娜,组织给她安排了一个算得上是轻松的任务:去米兰和城里的地下组织接头。她和何塞一起坐的火车去的,反正游击队里有个擅长制造假证件的伙计,而菲奥娜本人还是个正宗的德国人。

他们一起钻进混满了各种贩子的火车包厢,运气不大好的是前面坐着几个一本正经的德国士兵。菲奥娜和何塞假扮成一对夫妻,靠着自己一口流利的慕尼黑方言就混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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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火车一阵颠簸,在听到车厢里那伙德国人的交谈时,菲奥娜的脸面对着窗外的景色瞬间变得苍白。她原地踉跄了一下,好在别人都以为他们没站稳,何塞扶住了她,这时候那伙德国兵看了过来,询问发生了事。

“没什么,长官!瞧我这记性,我妻子容易晕车!”这么说着,何塞让菲奥娜依靠在自己身上,对着那群德国佬点头哈腰。

等到他们下了火车,何塞这才担忧地看向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菲奥娜:“发生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