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若是论修行,我也略懂一二(下)

孟余眼中生出一抹意外之色,原本要拿起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衙门俸禄他一清二楚,就算是验再多的死尸都不可能赚够五百两,而朝家又早早就没落了,并未留下什么像样的家产。

朝岁此人亦不过是碌碌无为的平庸之辈,才华资质心性俱都比不上其兄长朝元。

那他又是从哪儿赚来的五百两?

朝岁忽然开口说道:“其实我还是有些不解,您看起来怎么都不像是缺钱之人,又不像贪图权势,为何非要让她改嫁。”

“只是因为徐家?”

孟余脸上的皱纹像是沟壑,在大堂内不太明亮的光线下照出了阴影,缓缓说道:“不,是因为徐少元。”

“为何?”朝岁继续问道。

二人之间再次沉默了下来。

很快,这位已近古稀的老者慨然一叹,目光悠悠望向远处,脸上露出了无比缅怀之色。

“年轻时,我不甘心家境贫寒,生来只能在大户里当短工,又或是去租一亩贫瘠田地,当一个食不果腹的佃户,便离开了知远县去外闯荡。”

“车夫,摊贩,酒楼小厮,几乎各行各当我都做过,也靠着一股机灵劲和拼死的劲头攒下了些银钱,后来去做起了游商的生意。”

“可是你应该知晓,外面的世道并非像这县里那般安稳,就像桌案上的这杯茶——”

孟余举起茶杯,轻嗅着淡淡的茶香,感慨而道:“寒山清茗,其茶叶一年一期,须从临江府外的苦寒大山的千丈峭壁上采来,采完后又需横跨两府之地,躲避那些流匪追剿,一路坎坷方能抵达原武。”

“我第一次倒卖伞具时便赔了一半家底,后来渐渐有了起色,也做起了这倒茶的行当,却在归途上遇到了一伙流匪。”

“我那时气力极大,身强体壮,乡里没几个人能打得过我,但即便如此又如何能是那些搏命之徒的对手?”

“商队里一共有十几人,他们将男的都杀了,头砍下来在树上挂成了一排,女的都用铁链锁住了手脚,拖到狗笼里锁着。”

“最后,那匪首拿着马刀向我冷冷走来,要将我的头砍下来。”

孟余眼中唏嘘,脸上沟壑纵容,似银钩般的眉头蹙起又放下,“那一日我害怕极了,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大哭着求饶,让他放过我。”

“但那些流匪杀人无数,又岂会有怜悯之心,那匪首一脸凶相,刀上全是血,也正是这时,恩师出现了。”

“恩师?”

朝岁疑惑看去。

孟余脸上露出一抹如春日暖阳般的笑容,说道:“嗯,恩师自云间御剑而来,是真正的仙人风骨。”

“那些流匪不过区区凡夫俗子,难抵恩师一剑。他救下我后,见我有些资质,便带我回了山门,传我修行养生之法。”

“我宋国隔断天下第一大河,阻断妖国南下已有千年之久,在人族五国当中是无可争议的最前。”

“千年以来,宋国出过何其多的惊才绝艳之辈,又爆发过多少危及国本的大战,我少时不知,眼里只有金银,唯有那日跳脱出去,方才窥得天地伟岸、山海广阔。”

“在灵虚道府的那段日子,可以说是我这一辈子最快活的日子。”

灵虚道府?

朝岁神情微异,问道:“既入宗门,得赐仙缘,您为何最后又回来了。”

孟余长叹出一口气,神情稍显落寞:“宋国八十一府,门派道府多如天上繁星,光凭山门内的那一些资源,很难养出什么像样的后辈子弟,唯有去争抢,去杀戮。”

“只是北方妖国虎视眈眈,朝廷不愿修士们为了一己私欲杀的血流成河,故定下了一些规矩。”

“你虽只是仵作,但既属刑堂,应该听过三司之名吧?”

“三司官员虽几乎都是修士,可却并非都是归属朝廷一方的修士,以斩妖司来说,现如今在临江府的最高统率是那位卓天光,他已是五品的大巡察使,修为惊人,却依然是大派天霄宗门下二代弟子。”

“宋国境内,宗门道府以门下弟子在三司任职做事为条件,换取朝廷在修行资源上的支持。而同样地,三司选拔人才的天元大试也成了他们筛选后辈的方式。”

“唯有能通过天元大试,进入三司的人才能得到宗门的倾力培养,而也唯有这样的后辈才能为宗门带来更多的收获,二者已是相辅相成之势,难以分割。”

“原来如此。”

朝岁恍然大悟,完全没想到原来在这方世界里,所有的修仙宗门竟都成了配角,需要看朝廷的眼色行事。

孟余继续说道:“我未能通过天元大试,按照道府的规矩,自是不能再留下修行,师父给了我一些金银,让我回到知远县,慢慢地,也就打下了这一番家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