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之际,忽觉淡淡香气扑鼻,口中却满是苦涩,略一睁眼,便见到水残霞那对清冷的眸子。凌钦霜脸红过耳,忙往后一缩,一丝苦水便自嘴角流出,淌过脖颈。
水残霞拿着汤匙,道:“‘续脉洗髓津’虽不好喝,却很对症。”凌钦霜不觉讪讪,便将剩余汁液吸了去。水残霞喂罢了药,起身去了。凌钦霜但觉有了些微气力,真气却依然无影无踪。到得午间,水残霞掀帷进来,在桌上放了饭菜,端到床边。凌钦霜欲要自理,却是无力。那菜肴虽甚清淡,却极可口。凌钦霜一日水米未进,早饿得很了,吃得甚是开怀。水残霞在旁照拂,神色淡淡如故,但双眼之中,却透出极为复杂的情意。
黄昏时分,水残霞又在窗边抚琴,调子温雅平和,不疾不徐,更不再吐露心曲。抚罢轻轻拨弄琴尾的青穗,叹道:“傲雪梅香,千江水畔凌虚影;欺霜龙吟,万仞山巅啸孤烟。‘龙烟梅影’,果是好琴。”
凌钦霜闻言一惊,猛地撑起,道:“龙烟梅影?”他情急之下,用力过甚,身子倍感空虚,一时颤抖不已。
水残霞近前温声道:“你莫动气。”凌钦霜疾道:“这琴……这琴从何而来?”水残霞默然半晌,叹道:“是你星影姊交与我的。”凌钦霜大喜,道:“你见过星影姊?她在哪儿?”水残霞道:“那日我救你时,她恰也路过,本想留下照顾你,却因有要事,只留了几包药,便匆匆去了。临走时托我将这琴交给你……”说罢置琴于桌,又入怀取出一封信笺,道:“还有书信一封。”交信其手,轻叹一声,转身去了。
凌钦霜拆开那信看时,见上面只短短几行字:“累弟与婉儿如此,实愧无颜。今西归故域,终生不复履中土矣。愿自珍重,勿念。星影泣书。”
凌钦霜看罢,心下纳罕不已:“星影姊却如何愧对婉儿了?又说什么西归故域,难道星影姊竟非中土人氏?”思及其金发碧眼之貌,心念一闪,待要定神思索时,却感一阵的头晕目眩。
过了两日,他体力渐复,已能下榻走动,内息却无踪如故。水残霞自外而归,道:“你的鞋子破得很了,我给你买了件新的,且换了吧。”凌钦霜心下感激,道:“你待我这么好,我实是当不起。”水残霞道:“一双鞋子而已。”顿了顿,问道:“你的伤势如何?”凌钦霜叹道:“这几日我只要一运真气,内息便即紊乱,全然难御难控,也不知到底是何缘故。”水残霞道:“你当真不知么?”见他摇头,叹道:“这是青烟造的孽了。”凌钦霜浑身一震,道:“你……你说什么?”
水残霞道:“事已至此,我便将一切都告诉你吧。”缓缓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碧空流云,隔了良久,幽幽道:“十几年前,江湖上曾出了一件大事。短短半年之间,北至幽云,南及两广,五十多位成名的豪杰相继暴毙,或自缢、或癫狂、或全身爆裂、或经脉尽毁,不一而足。死因虽是各异,却都有一个相同之处,便是尽皆死于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不是一派之掌,便是名门望族,更有几位退隐的前辈高人。如此突如其来的暴亡,登时引发轩然大波。可是,凶案发之突兀,止亦倏然。报仇者虽成百上千,可不知凶手是谁,更不知有无凶手,那也徒呼奈何了。纷扰多时,五十余件大案便不了了之。
“谁也不知道,那些人所以暴毙,却因中了‘五行化气术’。‘五行化气术’乃是一门邪功,为五行门门主所创,共分金木水火土五支,互生互克。五支虽有小异,其旨大同,乃是以‘气中之气’打入敌身,控之内息。‘气中之气’好似蚕蛹,常时潜于经脉深处,全无异状,但经本主引发,立时破茧而出,疯狂滋长,同化宿主真气。那些自尽的、疯癫的,便因不愿身受其苦;那些全身爆裂的、经脉尽毁的,却是为门主所控,致使真气骤溢而死。”
凌钦霜听到这里,方知她竟是在为自己讲述“五行化气术”的来历,想到那些因此暴死的武林前辈,一时不寒而栗。
却听水残霞续道:“其时五行门未露锋芒,十数家大门派虽然联合起来,多方查询,却也摸不着半点头绪。至于凶案倏然而止,却因门主真元所耗过巨,体内多股异种真气郁积难宣,几至走火入魔,而他也从此遁迹无踪。
“门主失踪之后,这门邪功一分为五,于五堂之间大肆流传。许多弟子嗜之成瘾,却因修为不够,不得其法,尽皆走火。先父浩然公见此情形,便决意禁绝这邪功。不料此举却遭火、土二堂极力反对。其时五堂各不相服,争斗已久,而今旧怨未消,又添新仇,越吵越僵,终于干戈大起。落雁谷一战,火、土二堂全军覆没,唯青烟、岳圭二人幸免。而金、木二堂面上赞同先父,暗地里却欲除之后快。先父一怒之下,以武力降服了金、木二堂。但他却无争雄之心,便提议另觅贤主,五行门也就此分裂。这一节,当日青烟已与你说了。先父自立未久,不幸仙逝。我便承继父业,执掌起了玄水门。后来遇到青梅竹马的青烟,便……便结为了连理……”
她这番话娓娓道来,其事跌宕起伏,其音静水无波,落在凌钦霜耳中,却字字如平地惊雷,一时张口结舌,待听到此处,不由失声道:“你……你果是他的……”那晚听她低吟那首诗,想到当日乱葬冈上她与花青烟的举止言谈,他便已隐隐猜到,只是不敢过多去想。此时听她竟亲口承认,一时如遭电击。
水残霞转过身来,眸子散着异样神彩,声音略显颤抖:“看你这么吃惊,必是认定我夫妇串通一气,陷害于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