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艄公朗声道:“冯吟秋运客至此,未与贵帮招呼,还望多多担待。”霜晴二人都是一惊,婉晴道:“老爷子是黑蛟帮之人?”冯吟秋道:“正是。”婉晴道:“你究竟有何所图,痛痛快快说出来吧。”冯吟秋怪道:“姑娘何出此言?”婉晴道:“黑蛟帮横行湘鄂,做的都是没本钱的勾当。你又怎会好心载客?”冯吟秋长叹一声,苦笑道:“姜帮主在世之时,黑蛟帮劫富济贫,何等盛名。而今却被个黄毛丫头戳着脊梁骨骂。嘿嘿,姓钟的畜牲,你干得好事!”言下既颇愤愤,又含无奈。
却听对面有人叫道:“原来是冯老爷子,幸会幸会。敝帮薛寨主在此,另有朝廷贵宾在座。贵船速速退避!”口气甚为傲慢。冯吟秋哼了一声,道:“贵帮帮主驾临,尚有退让之理,旁人一概免谈!”
对船舱中钻出一个玄衫汉子,朗声喝道:“冯老儿,还识得薛宣么?”冯吟秋冷笑道:“爷爷何等人物,岂识鼠辈?”薛宣怒道:“匹夫,你道今时还似当初么?襄阳地头上,又猖狂什么?”冯吟秋冷笑道:“爷爷纵横湘鄂数十载,怕过谁来?你灵鼋帮这等小角色,也敢太岁头上动土!”薛宣笑道:“风水轮流,当年叱咤风云的‘九尾蛟’,如今却沦落成了拉船载客的渔夫,真真的报应不爽。你道今时今日,还有人会怕你么?”冯吟秋心生一阵悲凉,喝道:“姓薛的,你莫欺人太甚!”薛宣冷冷道:“你老人家横行霸道之时,又怎没觉欺人太甚?今既有缘重逢,一刀之恩,也该奉还了!”一声令下,船行骤疾。
双方果然全无退让之意,须臾之间,两船照面,相去已不过数丈。灵鼋船比冯吟秋的坐船大了数倍,又是顺流而下,其势迅猛,若然迎面对撞,坐船必然倾覆。
凌钦霜急上前来,劝道:“老爷子,何必争这一口闲气,让他们先过便是。”冯吟秋目中闪着火光,大声道:“‘九尾蛟’虽不复旧时之勇,却还轮不到这厮来欺负?”说罢一把提起船头巨锚,呼地一声便掷将出去。对船几声惨叫,大铁锚已钩在船头。凌钦霜见劝不得,便拉着婉晴和翎儿退向船尾。
薛宣大喝道:“你作死么?”冯吟秋叫道:“贺儿,动手!”其子冯贺大喝一声,双手各提一只大铁锚,呛啷啷掷向左右两船。这一只铁锚少说一二百斤,冯吟秋父子随手使来,竟是毫不费力,足见膂力惊人。
砰砰两声,两锚钩住船舷,四船登如丁字一般连在一起。灵鼋三船一阵骚乱,帮众纷纷抢到船边,拔刀去砍铁锚。
冯吟秋亮出火折,右手一挥,红光闪处,锚链登时起火。原来,锚上早浇满了火油,遇火即燃。但见三道红光倒映汉水之中,火龙也似,疾速蔓向灵鼋三船。一片惊叫呼喝之中,三船相继起火。喀啦、噼啪之声不绝,顷刻之间,三船之上帆飞樯舞,桅断舷斜,乱成一团。
冯吟秋但听对面惨叫之声,不由哈哈大笑。笑声未绝,火光之中呼地飞出一只铜锤,正向自己砸来。冯吟秋疾忙避过,却听砰的一声大响,甲板破了一个大洞,江水登时不绝涌进。冯吟秋急拿一块船板去堵,却哪里堵得住?须臾水已漫踝。
婉晴拍手笑道:“老爷子火烧连环船,端的漂亮!”这时凌钦霜已在船尾垂下一艘小艇。婉晴当先跳下,见凌钦霜俯下身来,说道:“你带着翎儿先走!”婉晴伸手相援,说道:“你要干么?”凌钦霜不答,只将翎儿抱下。翎儿见婉晴手臂抱来,忽地大叫一声,抬掌击出。婉晴猝不及防,手臂登被打开。翎儿扑通一声,便掉入了江中。凌钦霜大惊,叫道:“婉儿,你做什么?”他自想不到是翎儿有意寻死。婉晴急急跃入江中,将她救了起来。凌钦霜跳下艇来,忍不住埋怨婉晴几句。婉晴满腹委屈,低头说道:“我……我不是故意的。翎儿,姊姊给你赔不是了。”翎儿小脸苍白,哆嗦不止,说不出话来。
凌钦霜向岸边划去,举目望时,只见火海之中,薛宣抽出分水蛾眉刺,双足一点,纵身便往冯吟秋扑来。冯吟秋正在堵洞,听得风声,也不抬头,反手甩出一把短刀。薛宣叫声:“啊哟!”双刺在刀上一拨,翻身坠落。此时坐船已沉没大半,冯吟秋迫不得已,只得与儿子双双跃入江中。薛宣气急败坏,方要下令去捉,忽觉肩头一紧,已被一只大手按住。
婉晴见得薛宣身旁那人,大吃一惊,失声叫道:“褚劲风!”凌钦霜定睛望时,那人国字面庞,手提九节金鞭,不是褚劲风是谁?见他与薛宣耳语几句,引众往北去了,不由说道:“他怎么会在这里?”婉晴想起当日被擒之事便觉有气,哼道:“与匪帮混在一处,能有什么好事了?”
凌钦霜本欲追去,但见婉晴与翎儿浑身湿透,当下便径往襄阳而去。入得城来,婉晴带翎儿买了衣服,自去更换。凌钦霜则独在集上闲逛。
天晴日朗,集上人来人往:买者卖者为了几文银钱争执,乞者讨者为了几口残羹争斗,稚者童者为了几件玩意争抢,邻者居者为了几句闲言争吵……凌钦霜行于其间,耳中便是无尽的嘈杂喧嚣,粗俗俚语。
便在此时,远处忽起一阵骚乱,吹打之声、哀哭之声交杂一处,登将集上嘈杂盖住。凌钦霜抬眼望时,遥见素白一片,纸钱如蝶,漫舞于天,白花魂幡,满载于道。迎面数十人披麻戴孝,左右拥着十数具棺木,缓缓行来。
凌钦霜见灵牌上写着:“庄公潭之灵位”,心道:“这庄潭是何许人也?”出殡队伍吹吹打打,一路向北门行去。
婉晴与翎儿更衣已毕,须臾赶来。三人吃罢了饭,婉晴便去买些贺礼,遥指城西一座宅第,道:“便是那里了。”三人沿着青石板路行去,见那宅子建构甚宏,门外左右各竖一根两丈来高的旗杆,杆顶青旗飘扬,左书“乐善好施”,右书“古道热肠”。
婉晴道:“这里唤作‘周济庄’,乃是……”说到这里,忽地惨然变色,叫道:“爷爷……爷爷他……”疾奔到门前,驻足呆望。却见朱漆大门紧闭,门项悬着两盏白纸大灯笼。笼上一个斗大的“丧”字,门楣打几条白布,门旁又插数面纸幡,竟是家有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