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流景不敢去看裴清光,只能僵着身子直视着眼前的星空,身下原本让他觉得舒适的砂砾此刻也变得有些难捱起来。
裴清光看出了孟流景的窘迫,便也不再看向他,翻身平躺在了砂砾土石之上。
天上的云团慢悠悠地随风飘远,原先被浓云遮挡的月亮也探出了头,慷慨地洒下光亮。孟流景悄悄许下心愿,希望天亮后的自己能坦然迎接日光与月色,与裴清光一起,与酒馆的大家一起。
“裴清光,”孟流景闭上了眼睛,眼前却还浮现着星与月的光点,照着他心底隐晦的过往,“我杀过妖,很多很多。”
“嗯,”裴清光点点头,“是很坏的妖吧。”
“恶贯满盈。”
“那不是很好嘛,”裴清光笑起来,“我们灵脉守护人遇到恶贯满盈的妖也是要斩草除根的。”
“但是他们没有伤害过人类。”
“那就是对妖下手咯,”裴清光轻描淡写,“是关于四百年前梦貘一族的事?”
孟流景点了点头,却又不确定裴清光是否看到。
“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这么做。”裴清光有很多大道理想讲,但话到嘴边,却只有一丝怜惜,她不是什么圣人,那样的恨意她也有过。
孟流景有些意外:“我以为你会觉得不应该这样做。”
“有什么应该不应该呢,人有人的生存法则,妖有妖的生存方式,”裴清光还是没忍住扭头看向孟流景,“孟流景,这些年你应该过的很辛苦吧。”
梦貘之仁,四百年前便可见一斑。
只有天才晓得,双手沾满血腥的仁兽是怎样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孟流景叹息一声:“不杀他们我愧对族人,杀了他们我愧对本心。”
“所以你才会寻死。”裴清光的声音很温柔,说出的话却让孟流景打了个激灵。
“你……”孟流景惊讶地睁开眼,扭头正对上裴清光忧心忡忡的目光,一时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在甬道里的时候,你原本是不想出来的,对吧?还有你自己在树林里遇见饕餮的时候,你也没想躲开那支箭。”
孟流景轻笑出声:“我以为你不会注意到。”
“为什么?”
“和你待在一起的时间越长,越能理解外面那些妖说裴娘子是个有手段的人是什么意思。萦风看似撑起了酒馆的生意,但她的性格应付不了无赖的酒客,平日里也得多仰仗你打点应对,当扈完全还是个孩子,总笨手笨脚地闯祸,前些天灶台被他弄出了一个大洞,他扭扭捏捏不敢和萦风说,但第二天一早厨房里就有了新砌的灶台,当扈是个在院子里砌石头路都费劲的家伙,这灶台又会是哪位好心的田螺姑娘连夜搭建的呢。”
“早知道你观察的这么仔细,那天就应该拉着你和我一起砌灶台,”裴清光好笑地看向孟流景,“以后这种苦力活我一定会记得拉上你的。”
孟流景也笑:“只要你不嫌弃,只要酒馆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处。”
“当然有,不然我要去哪里再找一个这么任劳任怨的小二,虽然店里的活不怎么干,还经常偷喝店里的酒。”
“听着怎么不像是夸人啊……”
“可你会陪着我一起去我自己不敢去的地方,深夜的荒山,未知的时空,你怀着死意,却一次次将我推向生机,”裴清光坐起身,郑重而认真地看向身旁迷茫的伙伴,“孟流景,我也想成为这样的人,成为让你拥有生机的人。”
“哪怕这个人是处心积虑别有用心的接近你,哪怕这个人也曾想过亲手了结你的性命?”
“对。”
裴清光的斩钉截铁让孟流景不知该作何反应,从前他仗着自己活了几百年,总以为裴清光不过是个寻常的人类,裴清光的表现也总与刻板印象里的人类一样,会怕黑,怕骷髅,会自言自语给自己壮胆,也会迷迷糊糊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可原来那都不是真正的裴清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