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恶魔的头也不是铁打的你们错怪它们了

若赫塞留斯带着两个书记官智库快步行走在巴尔主教堂的雕梁画栋之中。

和阿拉克斯·天使堡垒当中的圣血大教堂不同,这一座同样位于巴尔主星上的、甚至连一个叫得响的正式名字都还没有的教堂,实际上没什么历史。

要知道,人类踏足巴尔三星的年代虽然远早过大远征,可和最初时无需改造便已经是人间天堂的巴卫一和巴卫二相比,从来都只是一片荒芜沙漠的巴尔主星,实在没有什么吸引力。人们不会想要在这样的星球上殖民:一开始是因为不需要;后来则是因为星球间的核战争造成的文明、技术倒退而做不到;再后来,帝国来到了这个星系提供了相应的技术后,则是因本地人口稀少而没有必要。因此,在万年又万年的漫长时光当中,这颗遍布着暗红色沙土的庞大星球从来都鲜有人问津,即便万年前圣血天使军团在这里建造了堡垒作为军事基地,也是一样的。

但现在不同了。作为帝国暗面的枢纽,巴尔三星在击退了泰伦虫巢之后,很快便不得不开始承载远超出三个死亡世界人口承载量上限的人口。为了临时安置其中的流动人口(朝圣者,重新与帝国取得联系前来报到的部队,政治或者宗教上的要人,商人,以及前呼后拥的扈从仆人等等),以及为巴尔上凭空增长的人口安排临时住所和工作(这些人往往是被圣血天使们从其他受灾的暗面世界上被引渡来的难民),就算是在贫瘠不堪的巴尔主星上,一系列本只是临时的住房设施也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和内政部的规划形成了一個小型城市。这个教堂就是为了满足这一新生的城市中居民的信仰需求应运而生的——它从国教信徒自发集会时聚集的一个小广场变成现在的样子,迄今为止只有不到二十年的历史。教堂在实用性意义上的建筑主体早已经被完成,但按照国教的标准,它距离“竣工”二字还远得很,因此也还不值得一个正式的名字。

作为圣血天使,若赫塞留斯其实勉强能理解国教在这件事上的逻辑:看看墙上这赶工痕迹明显的宗教壁画,看看天顶上这尚未完工的马赛克拼贴藻井,看看光秃秃的廊柱和稀稀落落的雕塑造像。这栋建筑确实已经可以满足一座教堂所应提供的职能了,但它在艺术性和完成度上,显然还没有达到规划中的预期水平。

然而,即便“条件简陋”,它也依旧成为了次星区大主教雷格·特罗立波临时的栖身之所。大主教其实没必要如此“屈尊绛贵地委屈自己”,国教当然会为主教级别的人物出行配备足够华丽、得以彰显身份的座舰,即便长距离的通勤需求客观存在,在这个年代里,一位尊贵的大主教自然也有无数种舒适且快速的方法可供挑选,以令他在住所与目的地之间往来。

但他还是住进了这个“未竣工的”教堂当中。不为什么,只是因为它坐落在巴尔主星上。这是一个有着明确目的的政治行为,就好比大主教每次出门都要乘坐黄金与精金打造的华丽轿子,由数十乃至上百个发誓苦修的虔诚信徒抬着上路,前头还得有牧师焚香诵经开道一样——这都是一种以“展示给别人看,好传达某种讯号”的行为。

有关巴尔次星区的总督、大主教,以及巴尔三星和圣血天使战团,三者本身不太值得一提的纠葛展开来讲就太长了。简而言之,三者在军政教等诸多方面上没什么大的冲突,可因为巴尔三星极高规格的自治权,有时候就会在一些圣血天使们并不非常在意的“细节”(比如人口户籍归属,传教上的派系资格之类的事)上产生些摩擦。这位特罗立波大主教,相对而言,是比较在意这些“细节上的问题”的一个。这一次他之所以听到了圣人的消息之后,立刻从自己坐堂的圣龛世界中飞奔过来,不需要太多的官场情商,也很容易就能理解他想要借这件事做些什么,以提升国教,或者说自己的名望和势力。

若赫塞留斯此前没有见过这位大主教——绝大多数纯外交的任务是轮不到智库部门的,这位大主教在任期内也并未向圣血天使求过援——他对特罗立波的印象完全建立在抄写员传递给他的基本档案,以及从几位负责记录战团历史的书记员口中的道听途说上。总体来讲,若赫塞留斯从这些东西中侧写出的特罗立波大主教,是一位略显傲慢;并不特别精明,但也绝称不上蠢货;争权夺利时吃相略显难看,但还在容忍范围内的“中庸者”。特罗立波作为大主教还算合格,不过在地位上,估计此生领受过大主教的职务后也就到头了,没什么更进一步的希望。

大主教本身的为人给他最终的结局带来了一些可能的猜想和推论,但猜想和推论终究不是事实。要找出真相需要更多的情报,即便是若赫塞留斯,也得通过现场勘查和询问来获取它们。

横亘在这件事上的另一个显著的障碍是:大主教最信赖的一位部下,也是最后一个与他谈话、甚至于在事件发生时就在现场的人,牧师“忏悔者”孔泰,在之后的几个小时内也死了——不知他到底受了怎样的惊吓,他在自己房间里做了个简易的机关,用一条绑在床头上的绶带勒死了自己。

事情发生在前一天的深夜。据当时站在大主教的寝室门外,等待被传唤的仆人所说,大主教希望与牧师单独密谈,于是屏退了左右关起门来。房间的隔音在大主教莅临后被特别强化过,因此没人知道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仆人们只知道,大约二十几分钟后,大门猛地从里面被打开,惊魂未定的牧师从里面冲了出来大声呼叫“灭火”,而大主教在这时已经变成了一簇炽烈燃烧的火炬。

仆人们迅速地按照牧师的要求拿来了水、沙子和灭火器试图扑灭大主教身上的火焰,但这只是一个遵从命令的本能行为——事后调查显示,大主教很可能在仆人们动手灭火之前就已经死了。而且,更重要也更可怕、仿佛在预示着什么的一点是,即便仆人们使尽了浑身解数,那火焰也一直非常固执地燃烧着,仿佛扎根在了特罗立波大主教的脂肪当中,没有随着受害者本人的挣扎或倒地蔓延到其他家具或者织物上,但也不熄灭,直到将当事人彻底榨干成一具枯槁的焦尸为止。

“忏悔者”孔泰见此情景几乎吓得站不稳,但因为事发突然,在场的所有人都很惊慌,所以也没有人特别注意这一点。紧接着,他命令仆人封锁消息,并立即联系星区宗座报告这一事件,最后表示自己需要在房间里单独待一会儿平复一下情绪。对一位稍有领导权的国教牧师而言,这也是很正常的处置和反应,因此没有人起疑。

仆人们就这样等了几个小时,牧师却一直躲在房间里不出来。天亮后,心生疑窦的人们在屡次尝试敲门却得不到回应后强行打开了房门,就发现孔泰已经把自己勒死了。这下,缺了主心骨的其他随行牧师们立刻乱成了一团,最后还是不得不将这件应该被捂在国教内部的丑闻传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