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勉从袖中摸出那只由一颗颗灵犀珠串成的手钏,余瑜赶忙捞到手中,起身递给隐官大人。
陈平安接过手钏,说道:“其中几颗,确实被小陌以剑术设置了禁制,回头我就让他撤掉禁制,再让魏山君帮着物归还主。”
余勉松了口气,与陈先生道了一声谢。
宋和更是如释重负。
那笔糊涂账,陈先生所谓的陈年旧账,就算一笔揭过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很多事情,真就是清官难断家务事了,哪怕他是九五之尊,大骊王朝的一国之君,可毕竟还是太后南簪的儿子。
既然陈平安提及了魏檗,宋和就顺势聊起了五岳封正一事。
陈平安没有多说细节,反而是余瑜笑哈哈打趣一句,只需看一次魏山君的真容,就会明白为何山上的男人都喜欢看镜花水月了。
裴通只当没听懂那位余氏少女的戏谑,毕竟皇后娘娘就在屋内。褚良没那么多弯弯肠子,当场咧嘴笑,眼角余光发现裴刺史端坐那儿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就有点犯怵,生怕自己“御前失仪”,只是等到这位郓州将军赶紧视线偏移几分,见那年轻隐官,还有咱们皇帝陛下都在乐呵,褚良便大大方方傻乐呵起来,都是大老爷们,刺史大人你搁这儿装啥正人君子呢。刀笔吏,别管脑袋上边的官帽子有多大,反正就是不如他们这些马背上真正用刀的来得爽利。
赵树下跟宁吉在灶房那边忙活刷碗洗筷子。
少年压低嗓音,小心翼翼问道:“赵师兄,那些人?”
赵树下淡然笑道:“你没猜错,就是皇帝陛下跟皇后娘娘。至于他们身边那两位当官的,大概是郓州这边的裴刺史和褚将军。”
少年笑道:“赵师兄,先生这算不算书上说的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赵树下哑然失笑。
宁吉立即改口道:“不对,先生既是人在深山有远亲,更是‘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
赵树下忍不住调侃道:“宁吉啊,很会现学现用,小师兄肯定觉得你是一块可造之材,估计他以后免不了要教你几手落魄山绝学。”
宁吉伸出手掌,手心都是汗水。
赵树下笑道:“都见过了陆掌教,你不用这么紧张的。”
宁吉稍稍琢磨,觉得赵树下的这个说法,确实有道理。
宁吉好奇问道:“崔师兄明明是先生的第一个学生,为什么喊他小师兄,喊裴师姐为大师姐?”
赵树下摇头说道:“不太清楚,小师兄好像刚认识师父那会儿,他就不乐意当什么大师兄,坚持让裴师姐喊他小师兄,他就喊裴师姐大师姐,各算各的。”
————
春风满山关不住,日落月起,鸟飞檐上,云从窗出,风过为君起松声。
落魄山中,老厨子的院落,谢狗坐在台阶上,看着小陌跟着朱老先生一起编织竹簸箕,觉得神情专注做事情的小陌,好看得一塌糊涂了,她咽了咽口水,强忍着饿虎扑羊的冲动,伸手揉着头顶貂帽,神采奕奕,没来由蹦出一句,“小陌,上次我擅自离开落魄山,你没有不放心我,由着我一个人去办事,我很开心!”
小陌犹豫了一下,还是实诚说道:“当时是公子让我不跟着你的。”
朱敛低着头,翻了个白眼。
不开窍的榆木疙瘩,难教,你小陌在男女一途,但凡有自身剑术万分之一的造诣,都不至于傻了吧唧说出口这个真相。
谢狗好像依旧兴高采烈,双臂环胸,高高扬起脑袋,大声道:“我不管这个,只要你没有跟着,我就开心!”
小陌说道:“公子是这么劝的,我自己也觉得有些道理。”
都是实话。
谢狗抽了抽鼻子,嗓音低柔道:“小陌小陌,你这么说,我就更开心了!”
朱敛摇摇头,继续娴熟编织竹簸箕。
别看这双男女,一个比一个年纪大,一万多岁的道龄了,其实在男女情爱之百花丛中,可不就是俩雏鸟嘛。
一个必须用提高嗓门说话,来掩饰自己的失落,嘴上说不管这个,心里能不管?另外一个也完全听不出来,就是傻子么。
倒也般配,其实很登对。
谢狗眼尖,疑惑道:“朱老先生,你有啥不同的意见?咱俩谁跟谁,说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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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敛笑呵呵道:“没意见,就是觉得你们在我院子里这么卿卿我我,怪恶心的。”
小陌赧颜。
谢狗哈哈大笑,晃着肩头,对老厨子的这个评价,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嘿,腻歪死你。”
朱敛也不跟貂帽少女计较,只是提醒小陌,“小陌啊,你只是瞧着相貌年轻而已,一大把年纪了,悠着点,别老房子着火啊。”
小陌愈发尴尬,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谢狗以拳击掌,朱老先生说话,就是有学问,乍一听挺不顺耳的,实则句句中听,简直就是字字落在心坎上呐!
咱家这落魄山,好地方,老娘越待越舒心,每天惬意得很嘞,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赶人都不走了!
谢狗问道:“朱老先生,你觉得我跟那个陈浊流问剑一场,有无胜算?”
朱敛笑着反问道:“拼不拼命?”
谢狗咧嘴笑道:“来者是客,拼命做啥,切磋而已。”
朱敛说道:“毫无胜算。”
谢狗问道:“拼命呢?”
朱敛说道:“毫无胜算。”
谢狗眼神幽怨道:“废啥话。”
朱敛笑道:“你先废话的。”
谢狗竟然也不生气,自顾自点头道:“看来是得好好练剑了。”
先是那个道号纯阳的吕喦,再有那个书生李-希圣,如今又来了个立下类似佛门宏愿以证道的陈浊流。
好嘛,儒释道三教高人都齐全了。
小陌问道:“朱先生,公子会担任大骊新任国师吗?”
郓州严州府地界的动静,瞒不过落魄山山中的小陌。
朱敛停下手上动作,想了想,“会的吧。”
小陌疑惑道:“为什么。”
朱敛微笑道:“公子一向喜欢为难自己。”
谢狗腹诽不已,这算什么答案。
高君独自散步至此,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入院子,熟门熟路了,就自己挑了张竹椅坐在朱敛不远处。
朱敛跟她笑着点头致意,继续先前的话题,“要想当好一个好人,可不就是需要一直为难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