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章 教拳

剑来 烽火戏诸侯 6088 字 1个月前

有人会问,这个隐官,拳法如何?

高啊,还能如何?他就只是站在那边,纹丝不动,拳意就会大如须弥山,与之对敌之人,自然就像山脚蝼蚁,仰头看天!

所以我那几拳递出,真算是舍生忘死了。

所以隐官大人不对我下死手,明白了吧?这就是纯粹武夫之间的一种相互礼敬。境界悬殊不假,但是隐官看我,是视为同道中人的,当然,达者为先,登顶为长,他是前辈,我是晚辈,这么说,我不亏心。对这位年轻隐官,我是很心服口服的。以后江湖上,谁敢对隐官大人说半句不中听的,呵呵。

对不住!

那就是与我桐某人问拳了。

许弱跟随墨家钜子,来到了那处渡口,哪怕先前钜子离开此地,去参加文庙议事,这座城池依旧在自行生长。

哪怕许弱本身就是墨家子弟,亲眼目睹此城,一就只有一个感受,叹为观止。

一位老真人护送郁泮水和少年皇帝去了玄密王朝后,就缩地山河,到了一处归墟入口,然后很快就现身蛮荒,远游不知几个万里,一路上也没遇到个能打的,最后终于逮住个好像境界不错的,结果定睛一看,他娘的,不是飞升大妖。老真人翻开一幅地图,呦,好像还是个挺有名气的大山头,据说先前打那桐叶洲打得很起劲嘛。

于是老真人就施展出了火法与水法。

方圆千里之地,大水在天,大火铺地。水作天幕火为地。

老真人抚须点头,自言自语道:“老当益壮,术法尚可。”

沉默片刻,火龙真人自言自语道:“是不是有点气力过大了?”

火龙真人自问自答,“打架不讲究个气派,还打什么架?”

北俱芦洲的江湖上,有个鬼鬼祟祟的蒙面客,踩点完毕后,趁着夜黑风高,翻过墙头,身形矫健,如兔起鹘落,撞入屋内,刀光一闪,一击得手,手刃匪寇,就似飞雀翩然远去。

这些年行走江湖,都是跟那位好人前辈有样学样,这般隐蔽行事,他还给自己取了个化名,杜好事,杜俞的杜,做好事不留名的那个好事。

杜俞每次出手,都会审时度势,量力而行,做完就跑,好像生怕别人知道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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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好人间,这边天晴那边雨,此处山花不动别处风。

往北的御风远游途中,陈平安一行人偶尔停步休歇,山上山下不做定数,眼中所见景象,也就因时因地而异。

有那周遭百里的崇山峻岭,灵气沛然,云雾升腾,搅动飞旋,山巅祠庙在夜幕中金光熠熠,如同一盏高悬天地间的大灯笼。

有那驿旅客逢梅子雨,藕花风送离人愁。有那大水之滨,官府筹建黄箓斋,祈福消灾。在那旭日东升之时,朝霞绚烂,有一拨练气士随云而走,其中有那少年少女,跟随师门长辈一起大声朗诵师门道诀,扬言要活捉三尸焚鬼窟,生擒六贼破魔宫。

有那入山采石的匠人,接连大日曝晒下,坑洞水落石出,在衙署官员的监督下,老坑场内所凿采美石,都用那稻草小心包好,按照世世代代的习俗,人人蹲在老坑门口,必须等到太阳下山,才能带出老坑石下山,不论老少,肌肤晒得黝黑油亮的匠人们,聚在一起,以方言笑语,聊着家长里短,家里有钱些的,或是家里穷却孩子更出息些的,话就多些,嗓门也大些。

到了趴地峰。

张山峰还是跟当年差不多的年轻面容,只不过在山上吃好穿好,不用一个人背井离乡,颠沛流离,就不再那么穷酸落魄了。

白发童子一直在四处张望,这就是那个火龙真人的修道之地?

得知那个女子就是宁姚,张山峰打了个道门稽首,笑道:“宁姑娘你好。小道张山峰,目前暂无道号。”

宁姚笑道:“见过张真人。”

张山峰无地自容。

陈平安笑呵呵道:“听老真人说你已经是地仙了!”

张山峰一脸错愕,“是师父口误了,还是你听错了?我才刚刚是观海境啊。”

陈平安微笑道:“那么你知道我这会儿,是啥境界吗?”

张山峰试探性问道:“仙人境?难道是飞升?”

陈平安有些吃瘪,“那还不能够。”

张山峰哈哈大笑,小样跟我斗,你还嫩得很。

陈平安突然说道:“走,与你学拳。”

张山峰叹了口气,“闹呢。”

陈平安神色认真,“没跟你开玩笑。我在剑气长城那些年,一直在学你的拳,但是不管怎么练,好像都不对,死活练不出你当年的那份……拳意。”

张山峰气笑道:“还说没闹?我一个修道之人,随便比划两下,有个啥的拳意?”

陈平安忍了忍,还是没能忍住,怒道:“随便比划两下?!啊?”

他娘的,你知不知道老子在城头上,拗着性子,硬着头皮,咬着牙慢悠悠,练了多少拳?不还是没能让那份拳意上身?

张山峰抖了抖道袍衣襟,笑嘻嘻道:“没法子,练拳这种事吧,得祖师爷赏饭吃。”

陈平安一晃袖子,伸出手掌,“来,咱俩练练,过过招。”

张山峰一个后跳,伸长胳膊,抖搂了个刀法的裹花架势,“我可是得了徐大哥刀法真传的,你因为习武资质差,当年徐大哥不稀罕教你,又怕你伤心,就只好一直瞒着你。”

陈平安扯了扯嘴角,“那我得谢谢你们。”

白发童子赞叹不已,这个趴地峰小道士,很知道天高地厚啊。

小米粒轻轻扯了扯裴钱的袖子,小声道:“张真人的刀法,听上去好强。”

裴钱板着脸点点头。

宁姚笑了起来。

很少看到陈平安这个样子。

听说在剑气长城的酒铺那边,可能会稍微放开一点,荤话也是会说几句的,好像经常能够赢得满堂喝彩?

郭竹酒这个耳报神,好像又收买了几个小耳报神,所以酒铺那边的消息,宁姚其实知道很多,就连那长条板凳比较窄的学问,都是知道的。

但是只要每次她去那边,陈平安就开始装正经样子。

后来她就干脆不怎么去酒铺了,省得他跟人喝酒不痛快。

之后张山峰带着一行人,将指玄峰在内几座山头都逛了一遍。

天边晚霞似锦,老天爷倒是不小气,就这样送给了人间,从不要钱。

陈平安跟张山峰一起散步,说道:“去仙游县见过徐大哥了。”

张山峰笑道:“我比你早去。”

其实他们都知道徐远霞老了,但是谁都没有说这一茬。

好像一说,当年那个腰杆挺直闯荡江湖的大髯游侠,就更老了。

张山峰最近要与一位师兄走趟北边,参加师父一位好友所在宗门的典礼,就没有跟着陈平安一起去太徽剑宗。

不过双方约好了,张山峰从北边返回,就会立即南游宝瓶洲,去落魄山那边瞧瞧,然后再跟陈平安一起去仙游县喝酒。

这天趴地峰的青石广场上,一个教拳,一个学拳。

一个观海境练气士,却在教拳。一个止境武夫,却是学拳之人。

白发童子目不转睛瞪着那幅画卷,沉默了半天,才怔怔道:“吓死个人,好大气象。”

宁姚问道:“你都学不会?”

白发童子破天荒没有说什么玩笑话,摇头道:“学个形似,毫无意义。所以我还是学不来,因为需要练拳之人的道心相契。”

小主,

听那张山峰说家乡那边有座高山,名为武当。

好名字。武当山,张山峰。

来龙去脉,一峰独高。

张山峰收拳,问道:“学会没?差不多了吧?”

陈平安说道:“你再打一趟拳。”

张山峰急眼道:“陈平安你学个锤子啊。”

那么多人在看戏,还要我继续丢人现眼吗?

趴地峰不少小道童跟一排麻雀似的,都蹲台阶那边瞎起劲,嚷着师叔祖拳法无双,武功无敌呢。

陈平安无奈道:“没跟你开玩笑。”

张山峰只好硬着头皮再打了一套自创的拳法。

陈平安突然收拳站定,随意一个手腕拧转,竟是将趴地峰的山风水雾都拘来了手边,缓缓凝聚,如各有大道显化,如有两条袖珍星河流转,最终衔接为一个圆,缓缓运转,陈平安低头一看那份拳意,再抬头看了眼天色,恰逢日夜交替之际,于是陈平安笑道:“大致明白了,不过你还得再打拳一趟。”

张山峰瞥了眼陈平安手边的那份异象,羡慕不已,止境武夫就是了不起啊,他突然皱了皱眉头,快步向前,走到陈平安身边,对那幅图案指指点点,说了一些自认不妥当的细微处。

陈平安竖耳聆听,一一记住,等到张山峰不再言语,陈平安突然一把勒住年轻道士的脖子,气笑道:“还真是祖师爷赏饭吃啊?!”

张山峰反手就是一肘,站直身后,扶了扶头顶道冠,笑眯眯望向那些鸦雀无声的小道童们,刚问了句拳好不好,孩子们就已经轰然而散,各忙各去,没热闹可看了嘛,再说今天师叔祖丢脸丢得够多了,哈哈,还给人称呼张真人,好意思打那么慢的拳,平时也没见师叔祖你吃饭下筷子慢啊。

最后张山峰将陈平安一行人送到山脚。

陈平安忍不住笑道:“难为你了。”

张山峰无奈道:“知道就好。”

陈平安笑着点头道:“知道就好。”

最后张山峰的一句话,说得陈平安差点直接掉头返回趴地峰,咱哥俩坐在酒桌上好好聊。

张山峰问了个很真诚的问题,陈平安,啥时候喝你和宁姑娘的喜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