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四章 选址

剑来 烽火戏诸侯 7907 字 1个月前

陈平安缓缓道:“太平山,金顶观和小龙湫就都别想了,至于天阙峰青虎宫那边?陆老神仙会不会顺势换一处更大的山头?”

姜尚真笑道:“陆雍是咱俩的老朋友啊,他是个念旧之人,如今又是极少数能算从别洲衣锦还乡的老神仙,在宝瓶洲傍上了大骊铁骑和藩王宋睦这两条大腿,不太可能与金顶观结盟。”

陈平安双手笼袖,眯眼道:“枢为天,璇为地,玑为人,权为时,其中又以天权最暗,文曲,刚好是斗身与斗柄衔接处。”

姜尚真笑问道:“山主跟金顶观有仇?”

陈平安的想法却极其跳跃,反问道:“大泉王朝有座郡城,名为骑鹤城,相传古代有仙人骑鹤飞升,其实就是一座小山头,四周地盘,寸土寸金,与那倪老先生,有没有关系?”

当年在那骑鹤城内,还有过一场少年武庙借刀的风波。

当然也曾遇到过一位极懂人情世故的土地公,陈平安当时本想要送出一颗小暑钱作为酬劳,只是老先生没收。

至于杜含灵的嫡传弟子,葆真道人尹妙峰,以及徒孙邵渊然。陈平安对这两位身为大泉供奉的师徒都不陌生,师徒二人,曾经负责帮助刘氏皇帝盯住姚家边军。只不过陈平安暂时还不清楚,那位葆真道人,前些年已经辞去供奉,在金顶观闭关修行,依旧未能打破龙门境瓶颈,但是弟子邵渊然却已经是大泉王朝的头等供奉,是一位年纪轻轻的金丹地仙了。

姜尚真抚掌大笑,“山主这都能猜到!”

确实是那位藕花福地倪夫子,“飞升”来到浩然天下的气象余韵,才造就出那处被后世津津乐道的仙人遗址。

陈平安说道:“当年在大泉王朝被人围猎截杀,事后总觉得不太对劲,我怀疑金顶观其实参与其中了,只是不知为何,始终没有露面。联系如今桐叶洲的形势,一场大战过后,竟然还能被杜含灵精心挑选出七座山头,用来打造大阵,我都要怀疑这位老观主,当年与蛮荒天下的军帐是不是有内幕勾结了。”

姜尚真道:“当然可以如此猜测,但是没有任何证据,丁点儿蛛丝马迹都没有。”

陈平安笑道:“放心,我又不傻,不会因为一个都没见过面的杜含灵,就与半座桐叶洲修士为敌的。”

如今的杜含灵,境界是不高,但却是桐叶洲山上修士的人心所向。与金顶观为敌,就等同于与整个桃叶之盟为敌。

陈平安问道:“有没有这幅山河图的摹本,我得再多看看,下宗选址,事关重大。”

相信姜尚真肯定已经猜出了自己的心思,何况与这位自家供奉,没什么好藏掖的。

说不定先前叶芸芸在黄鹤矶的出现,都是姜尚真有意为之,为落魄山和蒲山牵线搭桥。

姜尚真说道:“如果有山河摹本,就比较犯忌讳了,不过我可以让人赶工临摹出来。”

陈平安就将一句话咽回肚子,本来想说自己可以掏钱买。

一行人离开老君山地界,御风去往相隔十数里的砚山,陈平安信守承诺,没有上山搜刮,只是在山脚耐心等人。

崔东山得了自家先生的一句心声提醒,突然大声开口说道:“先生,一个名叫赊月的姑娘,如今在龙须河畔的铁匠铺子住下了,与刘羡阳好像关系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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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转过头,望向姜尚真。

陈平安本以为那赊月就只是去过家乡附近,还真没想到会是这般田地。就刘羡阳那德行,甭管与那赊月有什么还是暂时没什么,等到自己回了落魄山,能好受?

姜尚真装傻扮痴,大手一挥,将功补过道:“上山!我晓得两处老坑洞,所藏砚材极美。”

陈平安伸出手。

姜尚真疑惑道:“山主这是?”

陈平安微笑道:“与你借几件咫尺物啊。”

姜尚真认命,开始翻检袖子,不曾想陈平安突然说道:“东山,隔绝天地。”

崔东山立即以飞剑金穗圈画出一座金色雷池,陈平安将那韩玉树的仙人遗蜕从袖中抛出,姜尚真大笑一声,收入袖里乾坤当中的一件咫尺物,以后行走江湖,就多了一副绝佳皮囊。

陈平安提醒道:“在某些你觉得时机成熟的关键时刻,就以韩玉树面目现身一次,而且务必是在洞天福地之内,绝对不要出现在浩然天下。时日一久,万瑶宗祖师堂和韩绛树那边,肯定会起疑心。事先说好,这件事,风险极大,当我欠你一个人情。至于这副仙人遗蜕,以及半部拳谱,就当是报酬了。”

姜尚真笑道:“我心里有数。”

陈平安到底没有登上砚山,裴钱一行人下山,满载而归。

纳兰玉牒一路蹦蹦跳跳下山,到了山门口,故意抱怨道:“裴姐姐咋个这么穷,都没有方寸物傍身呢。”

裴钱笑呵呵点头。

姜尚真一脸恍然。

陈平安揉了揉眉心,小姑娘画蛇添足了,江湖经验还是浅了些。

一起回了云笈峰,姜尚真告辞离去,去让人临摹山河图,崔东山跟着去凑热闹。

陈平安看着地上又堆出一座更大的砚山,有些无话可说,白玄见那崔东山没影了,立即双手负后,大摇大摆走出屋子,来到陈平安身边站着,勤勉练剑?小爷这资质,这悟性,需要吗?

陈平安喊来程朝露,再与裴钱招手道,“来帮他喂拳?”

裴钱挠挠头,“还是师父来吧,我哪里会教拳。”

陈平安笑了笑,喊上白玄,带着程朝露走到一处空地,开门见山道:“学拳要学会听拳。”

白玄嗯了一声,点点头,“不错,有那么点嚼头,曹师傅果然还是有点学问的,小厨子你要好好听着。”

忙着分开砚山的裴钱转过头,望向那个白玄。

白玄察觉到裴钱的视线,疑惑道:“裴姐姐,做啥子?”

裴钱微微一笑。

如今还不清楚这里边轻重利害的白玄,对裴钱报以微笑。

陈平安继续道:“习武是否登堂入室,就看有无拳意上身。何谓拳意上身,其实并不虚无缥缈,无非是记性二字。人的血肉筋骨经脉,是有记性的,学拳想要有所成,得先能挨得住打,不然拳桩招式再多,都是些纸糊的花架子,所以练拳又最怕挨了打却不记打。”

纳兰玉牒顾不得挑选砚石,赶紧取出纸笔开始抄录。

裴钱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

陈平安转头望向白玄,“我会压境,你只管倾力祭出飞剑,不要怕伤人。”

白玄本来想说一句小爷是怕一剑砍死人。

只是看那曹师傅的笑眯眯眼神,就立即收起话头,乖乖咽回肚子。

陈平安一个脑袋偏移,白玄的飞剑一掠而过。

白玄飞剑绕出一个大弧,一剑刺向陈平安的眉心。

陈平安这次却纹丝不动。

白玄皱眉道:“你怎么知道我会停下飞剑?再说了,就不怕我临时改变主意吗?”

陈平安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拨开眼前的那把飞剑,指了指白玄,然后对程朝露说道:“听拳,第一层,是确定一拳来路、轻重、去势,第二层,是观人,看那递拳之人的胳膊、肩头,拳架,拳意,眼神,脸色,甚至是他的心思。第三层,是精准计算天时地利人和,皆要去‘听’得仔细真切。”

小胖子与白玄轻声说道:“就算你改了心意,曹师傅一样知道的。只是曹师傅因为知道你没改主意,所以才没动。”

陈平安笑道:“对的。”

白玄冷笑一声,双手负后,缓缓而走,学陈平安言语道:“同理啊,与人武学技击,切磋搏命都是如此,那么与人问剑一场也一样,不能只盯着对方的拳脚或是飞剑,得分出心思,捉对厮杀,与人争胜,这是一个极其复杂的棋局,判断对方的来路,神通术法,法袍几件,攻防法宝,境界高低,灵气多寡,是否兼修旁门左道,压箱底的杀手锏,到底用过没有,用完没有,等等,都是需要小心琢磨的学问,心思急转,一定要比出拳出剑更快,最终,是为了让武夫和剑修,达到一个未卜先知的境地。”

程朝露听得一愣一愣的。

陈平安伸手一拍白玄的脑袋瓜子,称赞道:“可以啊,确实有悟性,比我刚学拳那会儿强多了。”

白玄摆摆手,“一般水准,不值一提。”

裴钱笑道:“不学拳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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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玄笑嘻嘻抱拳,“有机会与裴姐姐切磋切磋。”

裴钱笑眯眯点头,“好说好说。”

陈平安也不拦着白玄一个劲往某本账簿上蹦跶留名,估计等白玄将来到了落魄山,就会逐渐明白自己如今是何等的英雄气概了,陈平安让程朝露来回走桩,在旁指点一些拳架细节上的缺漏。

程朝露其实学拳不慢了,陈平安让小胖子继续走桩,自己去竹椅那边躺着休息。

裴钱坐在一旁小竹椅上,欲言又止。

陈平安笑问道:“有事?”

裴钱眼神晦暗不明,低头道:“我见过一座仿造白玉京了。”

陈平安疑惑道:“然后?”

裴钱双拳紧握,“听师父的,不可以多看他人心境,所以身边亲近人的心境,我最多只看过一次,老厨子的,也是只有一次。”

比如崔东山的心境景象,是那深潭幽幽,岸边有一本本散落在地的金色书籍。比如老厨子朱敛的腥风血雨,唯有一座高楼屹立,有人居高凭栏而立。

而在朱敛还乡之时,曾经与沛湘笑言,谁来告诉我,天地到底是否真实。还曾感慨一句“梦醒是一场跳崖”。

贵公子朱敛,其实早在第一次游历江湖,村野酒店外,与路边狗看了一眼,便此生再难释怀,好像梦里不知身是客,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明月高楼。

这些事情,陈平安都不清楚。裴钱也不清楚,裴钱就只是看到了那座大骊王朝的仿造白玉京,就再难心安。

陈平安想了想,双手笼袖,神色自若,抬头望向天幕,轻声笑道:“你要相信老厨子,我会相信朱敛。”

裴钱如释重负,“我相信师父。”

陈平安点点头,“准备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