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条不算规矩的规矩,要寻仇,来玉圭宗找我姜尚真,求你们来。
如今小小梧桐伞内,竟然容纳了百余万背井离乡的难民。
修道之人终究相对少数,加上跟随练气士的闲杂人等,总计不过六千余人。
在这个过程当中,如何在人命和神仙钱之间取舍,如何亲疏有别,种种人心之阴私幽微,一览无余。
不管如何,姜尚真此举,人也救了,比崔东山在密信上的预期,还要多出三十万。不但如此,姜尚真还凭借着杀富济贫的买路钱一项,就使得中等福地的莲藕福地,非但没有跌为下等福地,等到将那批神仙钱炼化,哪怕在商言商,刨开姜氏打造山水禁制的开销,福地灵气依旧可以增加一成。
何况姜尚真也没想着在商言商,钱太多很烦恼,乐趣只在挣钱上。
至于那些藏头藏尾、隐匿于山上修士身侧的许多世俗贵人,搬家之后,那是真有钱,许多个山下豪阀高门,不比某位金丹地仙的钱袋子逊色了。何况姜尚真的生财有道,路数太多,五花八门,在莲藕福地落脚之后,想不想继续锦衣玉食?要不要下榻于神仙府邸?每天不来些山珍海味,对得起你们世代簪缨的显贵身份吗?再来几位能歌善舞的符纸美人解解闷?
所以这才是莲藕福地的收入大头,这拨人给钱还爽快。
流霞宝舟上,鸦儿说道:“隋姐姐,咱们只要再去北边渡口转一圈,你就可以带着梧桐伞返回宝瓶洲了。”
隋右边点点头。
船尾那个曹峻来到这边,说道:“反正事情办得差不多了,我不去渡口那边,你们不用管我。”
隋右边说道:“随意。”
曹峻一步跨出流霞舟,御风远游,看大致方向,好像是去桐叶宗。
曹峻之所以没有直接返回宝瓶洲,反而选择与魏羡、隋右边他们分道扬镳,独自去往桐叶宗,是要去找那个让他剑心崩碎的罪魁祸首。
如果不是那个左右,曹峻作为南婆娑洲首屈一指的剑仙胚子,岂会一直停滞在金丹瓶颈?
曹峻心湖,本有一番大千气象。
剑心毁坏之后,曹峻很快沦为一洲笑柄,曹峻也就此消沉,万事不上心,隐姓埋名浪荡江湖,曾有后来者居上的一位同龄剑修笑言一句,那左右不愧是读书人,还知道留得枯荷听雨声。
这种话,是当面对曹峻说的。
当年曹峻听过之后,笑眯眯点头称是。
在那桐叶宗河畔茅屋旁,曹峻见到了那个据说刚刚从海上收剑返回的男子。
传闻整个西北部海岸线,被左右和一个不知身份的小姑娘打了个稀烂。
好在除非桐叶洲一洲大地,半数皆陆沉于海,那座三垣四象大阵就依旧存在。
曹峻看着那个男人,笑眯眯道:“左大剑仙,幸会幸会。”
左右问道:“你是?”
曹峻哑然。
你他娘的当年打烂老子剑心,然后不记得我是谁了?
曹峻说道:“南婆娑洲剑修,曹峻。”
左右想了想,记起来了,“有事?”
曹峻沉声道:“左右,你别死了,我以后还要跟你问剑的。”
左右瞥了一眼曹峻,问了两个问题:“敢不敢留在此地?想不想以剑仙身份返回南婆娑洲?”
曹峻犹豫片刻,点头笑道:“有何不敢,为何不想。”
左右点头道:“那就留下,总算有点剑修的样子了。”
曹峻咬牙切齿,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了,大怒道:“左右!你别总是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老子被你坑惨了!”
左右又有两问:“仗着没受伤,要与我问剑?我站着不动,你出剑不停,谁先死?”
曹峻转身去往别处,眼不见心不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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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好王师子和于心御剑来此,有事请教左右前辈。
对那位来自南婆娑洲的剑修身份,都有些猜测。
于心轻声说道:“既然能够与左右前辈问剑,应该是位上五境剑仙吧?”
王师子点头道:“照理说是如此,不过瞧着不太像,可能是那位前辈收敛了剑仙气象。毕竟不是随便一位剑修,就敢向左右前辈问剑的,一般来说玉璞境都不敢,仙人境起步,反正在剑气长城,哪怕作为巅峰十人候补的大剑仙,都不太敢出剑。”
曹峻这些年修心有成,好不容易没被左右气死,却差点给那两个王八蛋气死。
不过曹峻转过头望向那两人的时候,还是微微一笑。
剑仙你们个大爷。
等到曹峻离去,王师子与左右前辈说了事情,得到答案后就要立即离开,只是见那于心姑娘还站在原地,王师子以为还有遗漏之事,就一并留下。
于心看了他一眼,王师子出于礼数,报以微笑。
于心羞赧瞪眼,立即御风离去。王师子只得莫名其妙跟上。
左右看着那两个比较古怪的男女,会心一笑,多半是神仙眷侣了?
————
落魄山上,多出了一口从小镇搬迁而来的古井,暂时安置在那处竹楼后边的小水塘旁。
米裕站在井口旁,小米粒趴在井口上,朝里边嚷着喂喂喂,有人吗?听得着吗?我叫周米粒,胆子贼大的周米粒,我是右护法副舵主,哑巴湖大水怪嘞,听不清楚是不是,那我再说一遍啊……
魏檗轻声道:“崔东山只说这是大骊王朝对于解契一事,给出的酬劳,勉强算是一座小洞天吧,等到那把梧桐伞返回落魄山,我试试看能否让洞天福地相互衔接,不过可能性不大,真的就只是试试看了。”
米裕笑道:“反正还是件好事。”
然后米裕以心声说道:“至于那本用心险恶的山水游记,魏山君你帮忙盯着点,别被有心人传入落魄山。暖树和米粒瞧见了,俩丫头还不得哭得稀里哗啦,到时候我在一旁拦不住,估计都要忍不住出去砍人了。”
魏檗点头道:“当然。”
米裕说道:“但是裴钱那边,估计就没辙了。”
魏檗说道:“有李槐在裴钱身边,问题不大。”
————
南苑国京城,白云观附近。
一位丰神玉朗的白衣少年郎,一手持行山杖,一手牵着个孩子,大步走入那个鸡汤和尚所在的屋子。
老和尚笑问道:“怎么不脱靴子就进屋?”
崔东山盘腿而坐,双手握拳撑在膝盖上,身体微微前倾,笑道:“没穿靴子啊,你瞧见了吗?”
老和尚轻声道:“初念浅,转念深,再转念头深见底。此念渐深,见得人心,未必见得本心。”
崔东山抖了抖袖子,举起手,手中有三炷香。
与高僧问佛法,听者得了佛法,便是三香九拜的大礼,若是无所得,半点不合意,那就一炷香都不点燃了。
崔东山微笑道:“参话头,用敲唱,默照禅,对我可无用。”
老和尚点头道:“你有此说,自有你的道理。”
崔东山哈哈大笑,点燃三炷香,松开手后,任其悬在空中,一时间屋内青烟袅袅。
眼前这个老和尚,佛家各脉宗旨,都很精通的。如果不是当下形势,崔东山很愿意跟他聊几天。
老和尚看了眼那个孩子,点头道:“可以的。”
崔东山双手合十,低头行佛礼。
老和尚还礼。
崔东山伸出手去,老和尚掏出一粒银子,放在少年手上,“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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逛过了鬼蜮谷外边的奈何关集市,裴钱和李槐继续赶路,身边还跟着个沉默寡言的金丹女神仙,韦太真。
金铎寺,哑巴湖,槐黄国,宝相国,要去的地方很多,一路上要拜访的人也不少。
韦太真其实不太理解他们为何执意要徒步游历山水,从骸骨滩走路去往春露圃,不近。
只是她真不敢说半个字。
这天他们离开官道,沿着小路转入一处深山老林,最后沿着一条地上划痕明显的小路,快步登山,裴钱轻轻挥动行山杖,“山君大虫突现身,不在深山拦我路。风高月黑阴森森,四野行人尽回步!怎么办?!”
李槐接话道:“麻溜儿跑路!”
“呦呵,还挺押韵。”
“过奖过奖。”
裴钱突然停下话语,轻轻跃上高枝,举目眺望上方道路,飘落在地,“前边有人,不过瞧着像是一伙读书人,看他们脚步不像是练家子,也不是什么山精鬼魅。”
李槐说道:“那就是跟我们一样没什么钱,坐不起仙家渡船。”
裴钱再次停步,侧耳聆听。
韦太真有些疑惑,然后心中震撼。这个裴钱竟然比自己更早听闻山上那点动静?
韦太真虽然没把自己的金丹境当回事,总觉得自己就是个根脚不入流的狐魅,可是金丹境的敏锐感知,到底不是寻常武夫可以媲美的,所以很没道理,只是韦太真再一想,好像没道理才是有道理的。她跟裴钱李槐相处久了,若是不奇怪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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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钱对李槐说道:“山顶有樵夫砍树,不知道下边有人,大树沿路滑下,会伤到前边的人。你们也小心,躲去两边就是了。”
裴钱先回望一眼来时的滑木山道,确定无人之后,这才微微弯腰,脚尖一点,身形快若奔雷,却悄无声息,她很快来到那伙读书人身前十数步外,裴钱侧身而立,对着一根迅猛滑落下山的树干,脚尖递出,将那树干高高挑起,坠落在那伙书生身后的小道上,同时轻轻抖腕,让那树干不至于轰然砸地,磕碰太多,贱了价钱,以拳意虚托树干些许,轻轻落地,继续往下滑去,此后不断有树干滑下,都被裴钱一一挑起,轻轻落地。
当最后一根树干来到裴钱身边,被她脚尖挑高之后,一个后仰腾空,站在树干之上,一同落在山道上,转瞬之间就消逝不见。
那拨好像在鬼门关转了一圈的读书人,一个个瞠目结舌,面面相觑。
劫后余生,庆幸不已,然后只觉得一头雾水,那个姑娘,怎么飞走了,连个道谢机会都不给啊。
裴钱站在树干之上,一路滑到李槐韦太真那边,轻轻一踩,止住树干去势,见李槐和韦太真在发呆,问道:“继续赶路啊。”
裴钱跳下树干,默念一声走你,以行山杖轻轻一推,那根树干继续滑下山道。然后裴钱带着他们换了一条登山道路,不太愿意跟那伙读书人打照面。
李槐一向是裴钱说啥就是啥,走在裴钱身边。
韦太真忍不住问道:“裴姑娘,你是武夫几境?”
裴钱转头笑道:“比我师父差了十万八千里,如今才六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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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气长城的城头上。
陈平安继续六步走桩,步伐极慢,出拳极慢。
冷不丁想起一事,他便有些笑意。
不知道自己那个开山大弟子,如今有无五境?